無數喧囂的聲音震響耳膜,從空地的四麵八方傳來,淩琛猝然抬首,隻見他們的上空出現了好幾艘小型戰艦,轉瞬間便從裡麵躍出數艘懸浮器。
段亦脫口:“是塔利恩!”
而就在懸浮器下沉的瞬間,山地的另一側突然躍出兩艘輕型戰艦,飛快地衝了過去,裡麵同樣躍下七八艘懸浮器,克裡斯的聲音從隊伍裡傳來,“上將!情況緊急,請您做好臨時撤退的準備,聯盟正在給我們加派兵力!”
兩邊的懸浮器同時停住,數十名訓練有素的軍雌接二連三地跳下來,將這片不大不小的空地團團圍住。
然而就在那些軍雌下艦的刹那,顧奕的視線非常迅速地捕捉到了最中央的那個飛行器。
——黑王後。
段亦也沒想到現場情況變化那麼突然,臉色鐵青卻不敢過於聲張,隻見他們兩邊一前一後分彆是黑王後和聯盟的蟲,無論哪一個都不是他現在能夠惹得起的。
顧奕似乎完全不在意身邊的情況,神色平靜,隻是在看到身後聯盟趕來的軍雌時表情有微微變化。
而他們的麵前,一道修長的黑影穿過濃鬱的灌木林緩步走上來,直至停在顧奕的不遠處,同他們身後的軍雌遙遙相對。
那聲音不高不低,聽著十分舒服,甚至帶了些微微上揚的笑意:
“你說過不會讓我等得太久,總有一天我會重新找到你,可不曾想這一走就是那麼長時間。”
黑王後麵朝淩琛,一對狹長的眸輕瞟向顧奕的方向。
淩琛渾身肌肉頓時繃緊。
顧奕的脖頸有些發僵,良久才逐漸將頭抬起,慢慢地對上幾步開外那張微笑的麵孔。
那個蟲的身後一連跟著數十名軍雌,皆是全副武裝,一看就知道絕對是不容小覷的精英。
最中央的黑王後朝他看了過來,神色溫和輕緩,帶著些親近的意味。
“你來說說,到底該怎麼補償我?顧奕,我親愛的王?”
話音一落,顧奕明顯感到身後像是被眾多目光刺中了一般,他攥了攥掌心,幾乎發麻,最後側過臉看向淩琛。
雙方視線一瞬對上。
那瞬間無數記憶瞬間溯洄,倒映在淩琛顫抖的瞳孔裡,沒錯,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顧奕可以在所有蟲的麵前重新站在這裡,為什麼他可以獲得塔利恩無條件的情報,甚至在他看來有些超出常理,不太符合邏輯的地方都在這一刻儘數解開疑惑。
他看著顧奕蒼白的臉,心中逐漸有了答案。
——他們這次遭遇的埋伏,都是被安排好的,而這個主使不是彆的蟲,正是顧奕!
第56章
與多數聯盟軍官想象中的形象不同,黑王後——這個通常被星盜集團內部稱之為“大哥”的蟲,完全沒有像第四星係那幫星盜首領那般穿金帶銀,巴不得在身上紋出一條龍來的粗獷氣息。
隻見修身黑色風衣將他頎長的身段拉得很長,裡麵穿著一套皮扣戰服,從裡到外透著一股穩重的氣質。
他的身後,懸浮器上躍下一個熟悉的身影,淩琛清楚地看見了對方的臉——是懷特。
此時的懷特完全沒有了在審訊室裡那般頹廢的模樣,昂首闊步地跟在黑王後的身後,看上去就像完全變了一個蟲,他上來幾步朝黑王後低下頭,“大哥,聯盟的兵力已經到了。”
黑王後笑著將手上戴著的皮質薄手套摘下來,遞給對方,朝顧奕的方向看了過來,眼神裡帶著滿意的肯定,“很高興再次見到你,顧奕。”
顧奕嘴角扯了一下,忽然輕笑:“有多高興?”
“”氣氛凝固了一瞬。
淩琛朝身後瞥了一眼,見菲特正帶著一群軍雌從不遠處趕過來,距離他們三四步的時候齊刷刷將手裡的配槍上了膛,對準對麵的那群蟲,“都不許動!”
黑王後紋絲不動,他身後的護衛兩步上前擋在了他的對麵,“大哥小心!”
黑王後朝那名護衛一招手,手下頓時低下頭,意會地朝旁邊讓開了半條路。
“今天我來是為了接回一個蟲。”他完全不在意那些對著他的槍口,堂而皇之地站在淩琛對麵,將風衣攏了攏,“對了,忘了自我介紹,很久以前我就聽說過淩上將的大名,隻可惜卻緣慳一麵。”接著抬手指了指自己,“我叫塞繆爾庫索,塔利恩一級分支總司,或許你們之前並沒有聽說過,不過沒有關係,我相信以後你們一定會經常聽見的。”
這個星盜的語氣不急不徐,絲毫沒有緊張的感覺,就像在和一眾普通同事自我介紹一般隨意。
“從事塔利恩聯合部署大概有著七八十年的經驗,如果再往前追溯,生於域外星係一個地下實驗室裡,是塔利恩最前沿科技的產物,後被塔利恩大總司收養,”庫索將大衣袖口工整隨意地扣了扣,微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的存在代表著這個世界的改革時代即將來臨。”
“”淩琛嘴唇抿緊,看著對麵那名一級總司。
顧奕早已習慣對方用這種聽著就帶著滿滿自負的語氣講話的態度了,但他也知道,這完全是基於這個蟲本身就有足夠的實力說出這樣的話,在塔利恩眾多追隨者的眼裡,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庫索這個名字就是他們的神。
他們墜落的地點正是這座荒星的一隻自然山穀,穀間時不時回響著淒慘的鳥鳴,帶著陣陣詭異的氣氛。
淩琛的視線終於一點點移動到顧奕身上。
“你告訴我,懷特是你的下線,他說的話要我們無條件相信,現在,敵軍最大的頭目之一就在你的對麵,卻親口說要迎接他的王,而此時此刻,聯盟數千精銳兵力正在你的頭頂浴血奮戰,你還有什麼想和我說的?”
淩琛緊緊合著後槽牙,又忽然鬆了一口氣,“顧奕,你真的打得一手好牌,從一開始到現在,我不得不佩服你強大的偽裝應變能力,其實從這個計劃一開始聯盟就進入了你們設立好的誤區,是不是?”
從庫索剛剛出現的時候,顧奕就始終用側臉對著他。
雙手垂在兩側,指節已經僵硬地發白。
像是終於放下了什麼,顧奕轉向淩琛,微微將下巴抬起,一雙黑目朝對方看過去。
其實淩琛從很早以前就能感覺到顧奕瞞著他做了很多的事情,這是軍雌與生俱來的直覺,除此之外,他的推斷並不完全準確,他現在甚至非常希望對方不要在這裡對他說出實話。
隻要給他機會讓顧奕留下,他絕對不會再將他放出去,他要讓這個蟲徹底存在於他的把控下。
因為比起真相,他更想讓顧奕留在自己的身邊。
“是,你說得沒錯,這場計劃是我設計的。”
淩琛微微開口,但一句話都說不出,胸腔裡仿佛有氣息在顫抖,嗓子裡堵著一股難以言說的酸澀。
三天前,顧奕登錄了塔利恩的黑網,再一次收到了來自庫索的指示,那些詞彙全部都是域外語,大意是他已經向聯盟釋放了一定的消息。
當時的聯盟以為自己接到了內線的情報,將所有的計劃部署在塔特星。
而顧奕剛剛在上一場的戰役中利用自己的信息重創了塔利恩的赤霄。
對庫索來說,這是一件有利於他在塔利恩內部集權的好事情,但同時他也忌憚著顧奕。
庫索的這個暗示,就是在考驗顧奕的決定。他想試探顧奕對他的忠誠度。
對於這二者的抉擇,顧奕沒有猶豫,他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下線。
這個下線是他身邊唯一可以信任的蟲,他認為,貓,總是在親自抓到的老鼠的時候更容易相信對方說出的話,特彆是對於淩琛這樣謹慎的貓,他的一舉一動都很難逃過對方的眼睛,稍有不慎就可能被識破。
而無論是對淩琛,還是對庫索,顧奕的心中永遠都有一個算盤,他似乎並沒有對誰做到真正忠誠,但至少目前從表麵上來看,他的舉動是偏向庫索的。
大約過了半分鐘的時間,淩琛終於開口,但這句話並不是對庫索,更多是朝著顧奕的方向,他啞聲:“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預謀的?”
“上將是指哪一件?”
“你從很久以前就埋伏在聯盟,期間大大小小為塔利恩在聯盟的活動做了不少的庇護,你的雌父,顧淮上將在你數十歲的時候便去世了,你是怎麼和塔利恩取得的聯係?”
野風在林間呼嘯。
半晌,淩琛又擠出一句:“為什麼要那麼做?”
“我來替他回答。”庫索搶在顧奕回答前出聲,淡淡地笑了一下,“因為顧奕從來都不是聯盟的蟲,他和我一樣,是來自域外的勢力,不同的是,他有著域外皇室的血脈,隻不過受他雌父的牽連,沒有資格成為其中一員罷了,”他聳聳肩,“儘管如此,他還是得承認自己的身份,這是他這輩子都擺脫不了的宿命。”
“當年顧奕的雄父想要向域外擴張勢力,碰巧遇到赤霄投靠,試問誰不想讓自己的權力變得更大呢,所以在和赤霄合作的同時,塔利恩獲得域外的支持開始逐漸向聯盟滲透,從第四星係到908航道,一直到你們現在看到的樣子,隻可惜赤霄這個貨色並不中用,否則聯盟早就不是現在的樣子了。”
庫索感慨:“當年顧奕出生的時候,正值塔利恩起步時期,誰能想到堂堂總司居然會對一個聯盟派來的暗線動了心,不僅沒有殺掉顧淮,還派蟲好生監管,但貌似這名聯盟上將並不是很聽話,三番兩次造反,惹怒了總司,給他灌了一些實驗藥物,淪落成了一個廢物,這也是他自找的。”
“夠了!”顧奕怒聲打斷庫索的發言,“你還有完沒完?”
庫索大概這輩子都沒被一個蟲當麵罵成這樣,但嘴角仍舊噙著淡淡的笑意,完全沒有生氣,對於顧奕,他有足夠的耐心,他不介意顧奕對他有任何言語的衝撞,即使這在其它蟲看來是一件會掉腦袋的危險行為。
那些蟲一揮手指向顧奕,還沒開口警告,就被庫索冷聲打斷,“讓他罵,我喜歡聽。”
“”
“對不起。”顧奕艱難地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話,接著望向淩琛,蒼白的臉色上浮現出一抹淡然的笑,“有些事一旦發生過,就會留下痕跡,這是你對我說過的話,我的一生就是這樣,已經發生過了,無法改變。”
“對。”庫索忽然插了一句,似乎對這二位有些親近的套話不甚滿意,“你這輩子都是塔利恩的蟲,你的身體,你的靈魂,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屬於我們的財產,跟隨我們,是你做出的最正確的選擇。”
淩琛麵無表情地盯著庫索,拳頭捏得幾乎能聽見骨骼輕響。
“你放屁!”克裡斯聲音洪亮,回響在空寂的山穀,“一派胡言!怎麼可能荒唐,實在是太荒唐了!”
由於信息量過大,周圍所有站著的士兵都聽得一臉懵,隻有克裡斯腦子轉得還夠快,勉強理清了幾個蟲之間的關係,包括顧奕是重生回來遇到淩琛,以及麵前的這位突然蹦出來的是什麼狗屁總司。
淩琛的心一瞬間沉到了穀底,他實在很難接受,一個前不久還和他肆無忌憚談論話題,親密無間的蟲會向他說出這樣無情的話。
他甚至有那麼一瞬間希望顧奕向他說謊,他都已經說了那麼多謊話了,為什麼這句話不能是?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天上逐漸分布起了烏雲.
昏沉的天際壓著山頭,不一會兒,大雨嘩嘩落下,衝刷著周圍的地麵。
顧奕麵對著淩琛,餘光看向他身後警戒的軍雌,嗓音低沉沙啞:“所以你現在想殺了我嗎?”
淩琛沒有回應,雨珠順著他的眼睫落下。
這時,還在一邊看熱鬨的段亦偷偷躲進了灌木,趁著所有蟲對峙的空隙,不著痕跡地逃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那如果我告訴你,如果你不殺我,我就會殺了你的話,你會怎麼做?你還會殺了我嗎?”
淩琛看著顧奕的眼睛,默不作聲。
其實他更想說,他做不到。
顧奕不會殺他,這是他從對方的眼睛裡讀到的訊息。
良久,他們的對麵,庫索的聲音輕鬆隨意,“殺了他。”
“殺了他你就可以回到我這裡。”
顧奕的臉是平常少有的煞白,他的皮膚光潔,神色間再無平常漫不經意的散漫態度,多了幾分冰冷,在所有蟲的視線裡孤零零地站在一邊。
旁邊的菲特見形勢不對,立馬著急地喊了一聲:“顧!你想要做什麼?!”
身後的軍雌還想往上衝,淩琛卻忽然給了他們一個製止的手勢。
顧奕緩緩從腰間抽出那把配槍,一寸寸地抬起手臂,直到槍口精準地對上了淩琛那雙灰紫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氣,眼睫的雨水順著流動的空氣嘀嗒滑落。
時間倏然靜止,雨水的聲音在那一刻徹底消散。
哢噠一聲——
子彈上膛。
第57章
氣氛變得極其緊張,淩琛下頜線緊繃著,瞳孔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分分地縮緊。
另一側,庫索微微揚起下巴,神色間滿是毫不掩飾的期待。
大雨沙沙衝刷著林木,顧奕持槍的手微微顫抖,他重重地合上眼簾,下一秒,顧奕飛快地調轉槍口,抵上了自己的太陽穴!
猝不及防的狀況讓周圍所有蟲都瞪大了眼睛。
“——住手!”
顧奕緩緩睜開雙眼,一點點地轉身向身後的庫索,對方直直地看著他,語氣沉重,“你想自殺?”
沒蟲想到顧奕居然會將槍口指向自己,周圍都一片死寂。
“他曾經救過我一命如果不是他,我早在看到你之前就應該是個死蟲了。”
淩琛身形未動便見顧奕站在那裡望了他一眼。
像是無聲的警告。
“你不要忘了自己在做什麼。”庫索感覺十分荒謬,“據我所知,你可不是那種會在這種事情上犯蠢的家夥。”
他不相信顧奕會開槍,如此一來他之前做的那些編排和計劃又都算什麼?到頭來一枚子彈就全部灰飛煙滅了,圖什麼?
“不”顧奕果斷地否認,“正是因為你了解我,所以你應該知道我會不會開槍,我向來不喜歡欠彆蟲什麼,這一命,算我還給他。”
“等等。”
顧奕舉槍的手一頓,抬眼望向對麵的庫索,言語冷冽不帶一絲情感,“你怕什麼?”
庫索久久凝視著顧奕的表情,那一刻,他相信了顧奕的話。
他相信對方會這麼做,陰森森地開口:“把槍放下,跟我走。”
在庫索的眼中,他麵前站著的那個蟲做事向來夠狠,但他現在完全沒有底氣保證自己有能力將對方複活第二次,那將是一個非常麻煩的過程。
對他來說,那不僅僅是他想要帶回去的蟲,更是他多年來嘔心瀝血的實驗成果,如果就這樣賠在了這裡,得不償失。
顧奕看上去對自己的死活完全不關心,靜等了兩秒,忽而一笑,唇角弧度加深,“我就這樣回去,那未免有點太沒誠意了,萬一你們還把我當作不信任的外來蟲,撿來被一些不懷好意的蟲拿來說事,順便找機會坑我一把,我就算再如何都洗不清自己的罪名。”
庫索反問:“你想如何?”
顧奕在對麵搖擺不定的心態中淡定轉身,目光繞過淩琛,往他身邊的幾名軍官身上看了一眼,落在了一旁的菲特身上。
菲特被看得一個激靈。
卻見顧奕陰冷地笑了一聲,“不如這樣吧,我隨便殺幾個蟲,也好和你回去複命。”
他說著,將槍口抬起,乾淨利索地對準了菲特的腦袋。
可能是因為顧奕看蟲的眼睛太有殺氣,菲特瞬間感覺自己像被一頭狼注視著的羔羊,雙腿控製不住地抖了一下。
不是吧真要殺他?
雖然他承認自己有時候會壓榨底層軍官的勞動力,他平心而論他自認為對待顧奕是非常不錯的,真的就這麼不講情麵?
菲特立刻向淩琛投去一個求助的眼光。
淩琛下意識朝顧奕的方向偏了一下眼神,從這個距離,他能清楚地看見顧奕的手腕在輕顫。
顧奕聲音冷硬:“從今天開始,我與聯盟再無任何瓜葛,下一次再見麵的時候,大概就是在戰場上了。”
淩琛怔怔看著他,臉色發灰。
那一刻,無數念頭徘徊在他的腦海,隻覺胸口無端疼痛了一下,緊接著五臟六腑像是被狠狠擠壓一般,抽痛無比。
可那又能怎麼辦,他早該想到的,那些記憶就如同一場虛幻的夢境,一旦被擊破,便隨著身邊的風飄然遠去,任何掙紮都是徒勞無功,他伸出手,至多不過抓住一場破碎的虛空。
顧奕站在風雨中望著他。
“很抱歉。”他說,“以這樣的方式和聯盟道彆,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
然後他抬手扣上了扳機。
淩琛終於忍不住地動了,還沒等他抬起腳,就在這時,遠處忽然響起一聲槍響,庫索臉色驟變:“有詐!”
顧奕動作迅速地收槍閃到了一邊。
便聽一聲子彈擦肩而過的破風,砰地一聲——一枚子彈擦著顧奕的胸口急速飛過。
方才庫索就站在顧奕四五米開外的地方,顧奕借助躲避的方向往後一撤,便直直退到了庫索的麵前,兩蟲距離極近,僅僅半步之遙。
庫索順勢抓住顧奕的胳膊,一把將其帶到了自己身後,正對著麵前表情生冷的淩琛。
而此時的淩上將似乎對剛才的一幕並無預料,警惕地朝他們看了過來。
所有蟲都在刹那驚呆,同時往槍聲響起的方向看。
便見不遠處的深林中驚起一群飛鳥,伴隨著雨幕的沙沙聲,樹林後麵漸漸出現了一個身影,黑色長發整齊地束著,身後背著一把長狙。
——是晏修。
山坳空地上,晏修看著淩琛微微顫動的瞳孔,眼神一瞥,翹了翹嘴角,“怎麼,遇到渣蟲了?被坑了?”
他每走一步的姿態都非常穩,走到淩琛身邊的時候,提高了聲音:“塔利恩的意思我已經很明白了,顧奕你們可以帶走,但這場仗我們也必須要打,至於誰能活下來那都是憑本事,聯盟並不比你們差,相反,若是有蟲心懷不軌,小心有一天自食其果,這是我活了兩百多年來送你們的一句肺腑之話。”
庫索冷笑,朝身邊的蟲揮了揮手。
那些蟲立刻會意,迅速擋在了他們的麵前。
顧奕垂著眸,興許是淋雨的緣故,他的臉色比往日還要白,這感覺已經不像是健康的膚色了,更像一種病態的感覺。
庫索將自己的大衣脫下來披在他的身上,按了按對方的肩膀,低聲笑道:“你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歡迎回家。”
顧奕沒有理他,自顧自地轉身,那一刻,他聽見了身後傳來明亮的槍響。
砰!砰!砰!
雙方迅速交戰在一起。
顧奕被庫索抓著肩膀帶進了身後停靠的機甲,於此同時,數十艘高級機甲圍靠在他們的身邊,將他們的周圍牢牢封住。
不知為何,顧奕感覺嗓口控製不住地泛上一股酸澀,他捂住自己的胸口。
庫索坐在機甲駕駛位上,連接了機甲的意控係統,“是還不適應這具身體嗎?”
顧奕搖頭,過了一會兒,他低聲詢問,“之前赤霄想擴張908航道,塔利恩內部是全部參與了的,這也是赤霄當初信任我的根本原因之一——他不相信你會在這種事情上讓塔利恩吃虧,畢竟曾經的塔利恩雖然內鬥不斷,但仍舊一致對外,如今我背叛赤霄,相當於直接出賣了你的意圖,若我重新回到那裡”
“他不能拿我怎麼樣。”庫索無所謂地一笑,朝顧奕看了過來,“他現在最該關心的是如何恢複自己在內部的實力,根本對我構不成任何的威脅,而你將會和我平分以後的一切,成為新世界最高貴的主”他說著,淡然收回視線,“和你作對的蟲,絕對不會有任何好的下場。”
機甲啟動,顧奕透過精神網向空中看去,無數機甲戰艦已經懸浮在上空,和他們遙遙對立。
就在這時,他們的身後傳來一陣響動。
顧奕猛吸一口涼氣,瞳孔倏爾縮緊。
淩琛如今親眼看著顧奕被另一個蟲帶上了機甲,心中怒意更甚,腦海裡回想起剛才顧奕在他麵前說的話。
“從今天開始,我與聯盟再無任何瓜葛。”
隻覺得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炸開了一般,灼燒感強烈,再無任何瓜葛?現在達到目的便要將他丟棄,當他是那麼好騙的?!
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這麼跟他算了!
他一定要重新找到顧奕。
他一定是在騙他。
淩琛借助骨翼飛行而上,短短兩秒的功夫便追上了塔利恩的機甲部隊。
身後的幾名軍官見淩琛就這麼衝向了機甲群,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克裡斯直接喊破了音:“上將你不要命了——”
這一聲直接驚動了周圍所有的軍官,紛紛抬頭望去。
淩琛視若無睹,麵對眼前的機甲絲毫不怵,借助體型差距在機甲群中穿梭橫行。
這一切都被機甲內的顧奕看在眼裡,心跳砰砰撞擊著胸膛。
身旁忽然傳來庫索尋味的聲音,“你說,如果我在這裡向他開啟光刃,會怎麼樣?”
顧奕背後忽地發涼,這艘S級輕型機甲的光刃可不是開玩笑的,萬一碰上,當場被斬成殘疾都不為過。
他冷冷開口:“我勸你還是趕緊離開這裡,不要浪費時間。”
然而話音未落,顧奕便感到機甲周圍傳來一聲悶響。
淩琛重重地降落在其中一隻機甲的表麵,濕滑的機甲表層不斷地往下衝刷著雨水,他抓住機甲連接手臂的部位,讓自己清楚地站在了顧奕的視線裡。
畫麵中,淩琛銀白的發絲濕漉漉地粘在額間,朝顧奕的方向緩慢抬頭,隻一瞬間,顧奕便看見了一雙赤紅的眸。
淩琛掌背青筋暴起,一手按住旁邊的機甲臂,以一個難以想象的力道往下一折,霎時間無比堅硬的機甲外殼便以肉眼可見的程度發生了巨大的形變!
裡麵的駕駛員頓時嚇得不知所措。
此時此刻的淩琛看上去已經毫無理智可言,在顧奕的眼裡,這名上將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淩琛看著手下被他擰斷的機甲臂,周圍的機甲已經發現了他,若他敢再動一步,那些機甲就會毫不猶豫地向他開炮。
雨霧迷蒙,冰涼的雨水從他的鬢角滑落,他猛地朝那隻機甲的駕駛艙發動了攻擊。
就聽轟隆一聲巨響——
金紅的爆炸波猛地掀了起來!
顧奕看見一道身影急速從他的眼前掠過。
還未等他反應便見麵前發生了第二輪的爆炸。
轟——
第二架機甲也慘遭屠戮,瞬間變成了一朵綻放的紅花!
那一刻,顧奕回首。
濃濃黑霧之中。
金紅的爆炸波將來者銀白的短發掠起。
時間仿佛就此停頓。
淩琛停在一架普通機甲上,二者相聚不過數十米距離。
鮮紅的血順著他的手腕流下,滴落在空中,周身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
滾燙的血液滴落在一側,像一朵朵開到極致豔麗的曼陀羅。
便見那名上將慢慢地,慢慢地抬頭,對上了顧奕的眼睛。
那一刻,所有蟲都看到了淩琛微紅的眼角帶著意猶未儘的瘋狂。
那雙眼睛裡仿佛帶著血腥的氣息。
——顧奕,你這輩子都彆想逃離我的身邊
第58章
周圍的機甲正在四下散去,這名上將也到了強弩之末,連保持身體平穩都有些困難,眼神卻看得顧奕後背發毛。
那是一種幾乎能讓蟲發瘮的瘋狂,理智瀕臨崩潰的困鬥,隔著一層單向玻璃對上了庫索的目光。
“走吧。”片刻後顧奕輕輕地對庫索道。
庫索朝他看了一眼:“看來你們兩個的關係非比尋常?”
“沒有。”顧奕不假思索地道。
庫索不以為然,輕笑:“是嗎?”
顧奕並沒有絲毫的畏怯,直截了當地開口:“我在聯盟潛伏了那麼多年,也騙了他那麼多年,他恨我是理所當然,隻是覺得有些可惜,我們畢竟做了那麼久的戰友,到頭來卻要在以後兵戎相見,放在誰身上恐怕都不太能接受。”
庫索不答話,回臉看向窗外。
淩琛被兩架機甲左右夾擊著,他的體能已經消耗到了極限,卻還是拚了命地向那些機甲撞擊。
劇烈的晃動讓艙內警報聲四起,戰服上滿是血跡,血紅眼睛向顧奕的方向看過來。
庫索似乎對現在的狀況十分滿意,他淡淡地朝頻道內發了句指令。
數十艘軍艦便從天際黑壓壓地降落下來,再次同地麵的聯盟軍隊交戰在了一起。
炮火轟鳴聲響裂天際。
顧奕黑沉沉的眼眸耷拉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就在這時,他又透過移動的機甲倉向外看了一眼。
也許是想回頭,最後再看看對方,可不知為何,他的心裡非常難受,漸漸有些喘不過氣來,他停止了思考,閉上眼睛。
塔利恩隨行的蟲通過信號對講器向庫索請示了幾句,很快便獲得了撤退的指令,數十隻機甲紛紛提高引擎,轟鳴聲震動整個天際,向大氣層移動。
他們的速度非常快,不出半分鐘便脫離了星球的預設軌道。
直到所有機甲都撤出了這隻星球的重力範圍,顧奕才按著身旁的扶手,重重地喘了口氣。
他到現在還無法忘懷之前淩琛在艙外向他看的那一眼,就像一把鋒利的矛,狠狠地紮在他的心裡。
他不敢想象,假如有一天自己再遇到那樣的上將會是什麼樣的一番場景。
不過好在塔利恩的目標隻在他的身上,對於淩琛,他更想讓對方活著,哪怕恨他。
一切都如同計劃的那般,幾十艘塔利恩戰艦脫離戰場中央向遠處的航道撤退。
他們身後還跟著一批殿後的護衛機甲,防止有追過來的機甲攔截他們的去路,直到完全消失在這片黑暗的航道上。
淩琛感覺渾身上下都十分冰冷,他死死地盯著那些離他遠去的軍隊,牙根咬得很緊,口腔裡滿是血腥的味道。
直至他再也看不見任何一隻機甲,這才重重地降落在地上,身體上的傷痛已經完全無法傷害他分毫。
他就像完全感受不到痛苦那般,倒在了一塊岩石上。
冰冷的雨水將他滾燙的鮮血衝散,他顫抖著蜷縮起來,把臉埋在濕冷的掌心,額頭抵在旁邊粘膩的泥沙裡,再也沒有任何的反應。
他真的已經沒有任何多餘的力氣了,那些痛苦已經讓他筋疲力儘。
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周圍傳來斷斷續續的腳步聲,有蟲衝上來扶起了他,驚慌失措地向通訊裡大聲呼喚。
淩琛喘息著睜開疲憊的雙眼,隻見是明瑾拉著他的胳膊,額間的黑發被儘數打濕,動作迅速地為他捂住血流不止的傷口。
暴雨中他依稀聽見對方不停地喊著“哥哥”。
他想起了曾經的很多事情。
他的兩位父親都是聯盟的上將,於是十歲那年,他被送進了聯盟第一星際學院。
但最讓他痛苦的並不是長期不被理解的孤獨,而是那些蟲像看待怪物一般看向他的眼神。
尤其是在訓練時不慎失控的畫麵,那是他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一幕。
他的能力太強了,隨時都可能摧毀身邊的一切,伴隨而來的是身體撕裂一般的痛苦,好幾次他身邊的訓練官都因為自己的原因選擇辭職,隻能把他交給特殊組織處理。
那些蟲曾經嘗試過無數種方法,電擊,藥物,都沒有任何的效果,這樣的結論一直延續到他成年的那一刻,他忽然發現,當身邊出現某種特殊信息素的時候可以讓他徹底平靜下來。
那一天,正是他第一次遇見顧奕的時候。
說不上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每當他靠近的時候都會感覺身體上達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感。
或許是對方身上的味道,又或許,是雙方的精神場十分相近,總之,這名軍官與他之前認識的任何一名軍官都與眾不同。
他一百歲生日那年,收到了顧奕送他的一堆月季種子。
“長官,這是我從家鄉那邊帶過來的種子,”顧奕親手將那疊用白色手帕精心包裹好的種子放在他的麵前,“是白月季,不過是變種的白月季,在我們那邊,這種花通常代表尊敬愛戴,月季的一生都充滿著光輝,無論何時它都會受到很多蟲的喜愛。”
淩琛愣了愣,看向顧奕。
尊敬,愛戴。
他想,他或許本就沒有那麼值得被愛戴的地方,但他還是手下了那些種子,非常仔細地將他們種在了宿舍的庭院裡。
很多年來,淩琛並不理解什麼是喜歡,在他漫長的一生裡,能夠交談的蟲少之又少,身邊的蟲大多都害怕他,說話做事唯唯諾諾,很少有像顧奕這樣,總能在一些時候讓他感覺到熱鬨的蟲。
“長官,這次公開訓練如果我拿了第一名,你就大發慈悲,下一次單獨測試的時候給我個及格分行不行?”
“不行。”
“為什麼不行?”
淩琛放下手中的茶杯,朝顧奕淡淡看了一眼,“你覺得呢?”
顧奕咳嗽一聲,“照你這個練法,我得猴年馬月才能從你這裡畢業啊?”
“那不重要。”淩琛冷淡地喝了一口手裡的茶,朝顧奕瞥了過來,“你是我帶的第一名學員,一切都需要以我的標準來評定,而不是其它任何的蟲,不過關就是不過關,沒有任何的理由。”
這話說得沒留任何餘地,顧奕隻得悶悶不樂地低下頭。
“好吧。”
照這樣下去他真的有可能一輩子都結不了業了。
“”
“長官,這是我上次出門給你帶回來的零食。”
淩琛接過對方手裡遞過來的薯片袋,麵無表情地將其放在旁邊的雜物櫃上,“下次不要再給我帶這些東西,垃圾食品我是不會吃的。”
“但我覺得你也可以嘗嘗,真的很好吃。”
“不需要。”
“好吧。”顧奕失望地看了看淩琛,伸手去取回那包薯片,卻被淩琛攔了下來。
顧奕怔了一下。
淩琛卻突然說:“既然是送給我的東西,就沒有收回去的道理。”
顧奕:“”
顧奕不知道的是,從那天開始,淩琛每天晚上的樂趣又多了一項,處理公務的時候偷偷開一包薯片放在旁邊。
那是他第一次領悟到垃圾食品的真諦,原來是那樣特彆。
“”
他徹底閉上了眼睛,腦海裡的畫麵就像走馬燈一般,儘數回憶了一遍,直到身體麻木失去知覺,再也感知不到身邊的事物。
“血壓太低了,失血過多,需要緊急搶救!”
“心率失常,體溫還在繼續下降趕緊做個急救,輸血,動作快點!檢查一下顱腔有沒有積血,身體各部位的骨折情況”
“淩上將到底有沒有事?!護士快點把他身上的傷口處理了!”
“哥!哥你醒醒,父親他們很快就趕到了,你堅持住”
混沌中,無數嘈雜的聲音在淩琛耳邊響起,慌忙的腳步聲錯落,圍繞著他激動震耳,然後逐漸趨於模糊,像墜入一潭深水,隔著深海般朦朧的悶流。
那些聲音如洪水一般淹沒過他的周身,又像落潮褪去一般逐漸遠去,他像是來到了一片極致安靜的地帶,眼前慢慢亮起一道和緩的白光。
我要死了嗎?淩琛昏昏沉沉地想。
但他好像還有什麼事情沒有做完,他記不起來了。
我在哪裡?我是誰?
無數回憶就像潮起一般從他的精神海翻湧而來,組成了一幕幕陌生而又熟悉的畫麵。
那畫麵越來越清晰,最後化作一場色彩斑斕的夢境。
他穿過長長的紅毯,走向遙遠的長廊儘頭,絢麗奢華的紅木大門隆聲開啟。
外麵是碧藍的天空,往下是生機盎然的碧綠草坪,教堂神聖的鐘聲在他頭頂響起。
無數金蝶在他身邊起舞,悠揚舒緩的音樂逐漸響了起來,隨之而來的是雷鳴般轟動的掌聲。
熟悉的,陌生的麵孔逐一出現在他的眼前,臉上帶著祝福的笑容。
他有些不知所措,忽然感覺自己的胳膊被什麼蟲攬了起來。
晏修摟著他的臂膀,一身筆挺西裝修裁得體,他微笑著看了過來,“從今天開始,你將會有一個幸福的生活。”
“快去吧。”
順著晏修目光的方向,淩琛緩緩抬頭,遠處廊門大開,陽光靜好,一名身著黑色禮服的雄蟲緩緩回頭,眼角眉梢的笑容溫柔燦爛。
淩琛瞳孔縮緊。
顧奕看著淩琛,陽光灑在他的身上,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金邊。
就像被某種力量牽引住一般,淩琛走向前去,腦海中恍惚了片刻,已經到了長廊儘頭。
他停在顧奕的對麵,看著對方烏黑的眼睛。
就聽對方問道:“你愛我嗎?”
淩琛怔怔地站在那裡,向旁邊看了一眼,卻忽然發現原本喧囂熱鬨的場景在逐漸淡去,漸漸化作一片虛無的白幕。
下一秒。
哢噠——
冰冷的槍口抵住了淩琛的額頭。
“”淩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心跳不可控製地逐漸攀升,便見顧奕的身後忽然走過來一群身著星盜製服的陌生麵孔,恭敬地俯首在了他的身後
那雙冰冷的眼睛與之前判若兩蟲,深深地刻在了淩琛的腦海裡,“很抱歉,以這樣的方式和聯盟道彆,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
淩琛從未覺得如此恨過一個蟲。
但預期的槍聲並未再次響起。
就在那一刻,淩琛忽然摟住了顧奕的肩膀,深深吻了下去。
所有場景都在那一刻分崩離析。
淩琛死死地抓著顧奕的領口,強迫對方直視自己的眼睛。
這一次,他絕對不會放過他。
第59章
耳邊猝然傳來一陣玻璃碎裂的哢嚓聲,這場夢境最終以幻滅為終點,徹底消散。
病床上,淩琛猛地驚醒過來。
身旁傳來呼喊:“軍醫軍醫在哪裡?!淩上將醒了!”
“醒了,終於醒了!得趕緊給他重新做個檢查,醫療部的蟲呢?快來!”
不一會兒,走廊裡匆匆忙忙地趕進來一群醫療兵,剛一進門就看見淩琛挺著上半身從床上坐了起來,麵容上掩不住的虛弱,劇烈地嗆咳兩聲後,便伸手掀開了身上的被單。
淩琛額頭和身上殘留的傷痕已經被處理過了,裡三層外三層地包裹著潔白的紗布,儘管看上去情況還不是很樂觀,但還未等那些醫生護士趕到,他就已經摘掉了胳膊上的點滴針頭,從床上站了起來。
周圍蟲嚇得一疊聲地勸阻:“上將,您不可以下來,病還沒好,身體為重!身體為重!”
“現在的身體才剛剛好轉沒多久,這傷還得等一段時間才能恢複,”克裡斯連帶著菲特一起攔住了他,“有什麼事上將可以先和我們說,我們都在這裡呢!”
淩琛有氣無力地推開克裡斯,開口第一句聲音沙啞:“顧奕呢?”
克裡斯忽然安靜。
淩琛朝周身瞥了一圈。
偌大的病房裡,沒有一個蟲敢吱聲,方才還熱鬨著的蟲全都靜默了起來。
半晌,忽然有蟲說了一句:“哥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講,但我還是要說一下,我覺得你這麼做根本不值得,他就是個渣蟲,到底有什麼地方能讓你念念不忘的?”
“”
淩琛站在原地,腦海中的記憶漸次清晰。
恍若一場大夢初醒。
卡捷利特明媚的陽光穿過透明玻璃窗,將整個房間映得十分明亮。
說話的蟲正是晏明瑾,他的手裡還端著剛才沒有來得及放下的咖啡,眼中的疲憊儘顯,像是堅持了很久都沒有睡覺。
“淩炡呢。”淩琛儘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雌父他在哪裡?”
晏明瑾搖搖頭,按住淩琛的肩膀將他往床上推,“雌父他正帶著一線兵力在第四星係實施作戰,你現在儘量不要亂動,好好養傷。”
淩琛仿佛沒聽見對方的話一般,擺脫開明瑾的胳膊便朝門口走去,還未出門便看見走廊儘頭走過來四五名身著深藍製服的文部軍官。
其中一名軍官當場就將他攔了下來。
“抱歉長官,麻煩您配合一下我們軍紀檢的調查工作,關於這次聯盟內部出現內線的問題,您是本次事件目前現有的在職蟲員裡最接近顧上將的高級軍官,我們有權利向您進行審問調查,本次事件事關重大,我們希望您將知道的情況一五一十地交代給我們,絕不可以有任何的隱瞞。”
淩琛喘息著抬頭,挑眉:“你們覺得我有問題?”
為首的是個上校,非常恭敬地和淩琛進行了自我介紹,“在下姓莫爾斯,是負責聯盟重大案件的特派員,目前聯盟並沒有落實上將和聯盟的內線有串通的證據,但仍舊擺脫不了嫌疑,還希望您能夠配合我們幾天,在此期間您哪裡都不能去,聯盟會依照最後給出的結果來決定是否讓您繼續任職首席戰鬥官的職位。”
“晏修在哪裡?”淩琛忽然一轉話題問道。
這位上校被對方突如其來問辭搞得有點懵,短暫愣了片刻,接著又道,“還是很抱歉,長官,晏上將他現在估計不會有時間來看望您。”
淩琛冷淡道:“我沒什麼好配合聯盟的。”說罷就要走。
這時,他身後的軍官接二連三地上前將他攔下,淩琛靜靜看著麵前的一眾蟲,身上受傷的部位傳來陣痛,他攥緊了手心,最後還是迫不得已跟隨那些蟲的意願回到了床上。
域外。
卡勒星。
首都總司辦公室裡窗明幾淨,麵前的光腦桌旁播放著幾隻全息投影。
“目前的情況就是你看到的這樣。”庫索慢悠悠地將畫麵放大,裡麵那隻懸浮在營養液中的實驗體非常清晰地出現在了顧奕的麵前。
顧奕的周身圍繞著淡淡的古龍香水味,那是庫索最常使用的抑製劑香,他抬眼,正看見對方從手邊取過一支煙,遞給他,“來一支麼?”
顧奕接過煙,熟稔地從對方手上借了火,動作自然到讓旁邊站著等候的蟲都忍不住有些驚訝。
煙霧繚繞。
庫索透著灰色青霧朝顧奕斜視過來,笑了笑,“這些事情,我覺得以你的聰明程度,隱約是知道的,塔利恩早期接濟赤霄,並不是因為他有多少兵力,而是信息差,”他將旁邊的水晶缸拿了過來,姿態優雅地將指間煙灰抖落,“赤霄的手裡有著我們卡勒蟲所沒有的,大量的聯盟情報,掌握了那些,我們對聯盟就大概有了初步的了解。”
“赤霄的目的隻是想要向聯盟討一筆舊賬而已,這一點塔利恩完全可以滿足。”
顧奕聽著庫索的描述,沉默著,他很清楚這些域外蟲的目的根本不止於此,恐怕更多的是想要控製住整個聯盟。
“你要知道,赤霄原本並不叫這個名字,他是後來改的姓,他當初這麼做也是為了表明自己向我們儘忠的決心,畢竟當時如果不是我們,他也不會走到今天這個位置上。”
“我知道。”顧奕忽然接話,“赤翊,塔利恩最高總司,卡勒星皇子,掌管著絕大多數軍權的蟲,當初赤霄就是衝著他去的,隻不過後來塔利恩愈發壯大,赤霄有了更大的野心,他想利用多年來經營的威望將手中的權利集中化,也是直接導致內部分歧的原因。”
庫索哼笑起來:“但他也不想想自己是靠什麼走到今天的,他現在的局勢是自找苦吃,而我的計劃才是讓塔利恩走向巔峰的關鍵,就比如你,”他朝顧奕投去一個溫和的目光,“你是我目前最成功的實驗品,有了你的例子,很快這個世界的蟲就能夠實現永生”
那些蟲追隨他,擁戴他,奉他為造物主,他將會創下這個時代最為關鍵的一筆,永生——這個在所有蟲的眼裡幾乎不存在、存在於他們幻想中的事物,將會變得近在咫尺。
顧奕對此並無表態。
因為這所謂的永生,是在犧牲了眾多失敗的實驗品之後,堆疊在彆蟲生命上的附骨之蛆,從此之後,將會有數不清的身體變成市場上明碼標價的容器,但更可怕的不僅如此。
塔利恩研發的藥劑有讓身體原主精神力徹底消失的功效。
這是他上次在聯盟遞交給淩琛的報告裡捕捉到的訊息,通過上一次聯盟截獲的巨甲獸得到的研究報告,巨甲獸的意識完全消失後,留下了一具完全沒有任何思維的活軀殼,而隻要他們源源不斷地給那具活去殼注射營養劑,便可以像正常生物那般存活下去。
就在剛才,他也終於明白了之前出現在卡捷利特,以及其它星球上的失控者來源,他們全都是庫索研發精神容器時失敗的樣品,最終被二次改造成了可以無理由聽從施號者命令的提線木偶。
由於長期缺乏精神力,他們的身體已經逐漸出現了各種各樣失衡的反應,最後變成了半死半活的怪物。
但就是一件這麼令蟲毛骨悚然的事實,在庫索的眼裡卻成了一件高尚的事情,令他興奮無比。
顧奕從來都沒打算用審視普通蟲的眼光來看待庫索。
這個蟲的思想根本就不是一般蟲能夠理解的,他想要的未來,極有可能是一個充滿畸形的社會,不難想象,假如讓他們獲得了勝利,這個世界將會變成什麼樣子。
好在這個計劃並沒有達到預期的階段,一切都還來得及。
從他來到這裡,到隨意出入對方的辦公室已經過了三天的時間。
這三天,他再沒有收到任何關於淩琛的消息。
顧奕忽然覺得心裡有些擁堵,這是他第一次覺得每一天的黑夜都是如此漫長。
不知道淩琛那邊怎麼樣了,受傷嚴不嚴重。
“你在想什麼?”庫索的聲音響起,“心不在焉的。”
顧奕這才從出神的狀態下緩過神來,摁熄煙頭後淡淡地開口,“沒什麼,可能是最近睡眠不太好,有點累了。”
晚上,顧奕躺在床頭,打開了通訊錄裡的聊天記錄,看著信息欄上曖昧的備注。
【寶貝】
由於地域限製,他們現在的信息處於阻斷狀態,聊天欄裡的頭像也灰了下去。
顧奕眉頭一皺。
由於平常工作頻繁,淩琛平常使用的頭像都是在基地裡拍攝的證件照,以往顧奕無論怎麼看都覺得這張照片沒有任何的問題,甚至由於對方的五官過於標準,顧奕每次看的時候還會有一種隱隱的自豪感。
直到現在他看著那張黑白照片才發現,貌似證件照並不是一個非常正確的選擇。
他將聊天記錄往上繼續翻動,那上麵清楚地顯示著他們平常聊天的基本狀態。
直到他重新回到了最底部的消息欄,上麵顯示著他和淩琛的最後一條聊天記錄。
照片上的淩琛看著鏡頭,嘴角微微上揚,顧奕靜靜靠在他一側的肩膀上,閉著眼睛。
那一刻,顧奕的腦海裡忽然有無數的回憶湧了上來。
“現在我們有婚紗照了。”
那句話再次回響在顧奕的耳邊,久久不曾散去。
不知為何,他突然非常想念淩琛。
第60章
叮咚——
顧奕打開信息欄,全息平板上彈出懷特的信息。
他下意識地朝四周望了一眼。
四下無人,儘管門口攝像頭的紅色探照器隱藏地十分完好,但仍舊逃不過雄蟲敏銳的精神感知力。
顧奕提唇微笑:“庫索從未信任我,不是嗎?”
房間內響起機械的電子音:“對不起,您的問題係統無法回答,是否轉接蟲工服務?”
顧奕笑了一聲:“哪怕是他最親近的人,和他同一批出生的試驗品都被他殺乾淨了,而為了防止有蟲阻礙他的計劃,他親手殺掉了一同生活的手足兄弟。最後把槍口指向培養他二十幾年的——雖然不算親生父親,但好歹也算是創造了他生命的蟲”
他話鋒一轉,目光盯著門口的紅外攝像,“不過我非常欣賞這樣的蟲,做事冷血果決,從不拖泥帶水。”
說話間,顧奕餘光瞄了眼對話框上的信息。
【上將,卡勒星的兵力正於第四星係交界處同一支聯盟軍交戰。】
顧奕眉頭一皺,嘴裡發出細微的聲音:“怎麼這麼快?”
現在聯盟正是花時間籌備軍力的時候,顧奕這邊暫時穩住了庫索,他認為淩炡的性格並沒有那麼衝動,唯一的可能……
顧奕心跳按捺不住地加快,右手在輸入區域旁猶豫片刻,同時便見對方再次發來一條視頻消息。
畫麵傳來,幾乎同一時刻,便聽畫麵中轟地一聲,無數機甲碎片在麵前爆裂開來,全息投影完美還原了事發現場的慘烈狀況。
顧奕一挑眉,手指搭在額間輕敲兩下。
視線上移,一架銀白機甲疾速略過戰場領域,兩架塔利恩機甲緊隨其後。
銀白機甲側身避過其中一隻機甲的進攻,抬頭在空中劃出一道短弧,機身翻轉,兩枚流彈應勢而發,精準地擊中兩架機甲。
金紅衝擊波在空間裡擴散,由於真空中無法傳播聲音,顧奕隻能看見搖晃的畫麵,以及那艘在戰場上穿梭的銀白機甲。
這種機甲型號顧奕是第一次見,有點類似於顧奕之前在聯盟軍隊裡見過的LG-6,唯一的缺點就是貴得離譜。
但因為這種機甲的研發和使用權限都被晏修攬了下來,也就是說除非經過晏修的批準,普通蟲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這類機甲。
晏修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貿然將兵力遣送到第四星係之外,看這架勢,簡直有種衝破星際直搗卡勒星老巢的仇視之感。
顧奕深吸一口氣:“聯盟這是在搞什麼鬼?”
顧奕簡要地給懷特下了兩道指令,全息屏幕閃了兩秒後結束投影,他起身從旁邊的酒櫃上拿下一瓶紅酒,姿態優雅地用起瓶器擰開瓶口。
自動窗簾緩緩拉開,露出一排全景落地玻璃窗,窗外是卡勒星首都的繁華夜景。
卡勒星,塔利恩的老巢,這個建立在第四星係之外的又一高級文明,其繁華和發達程度已經不亞於第一星係最繁華的地帶,據說卡勒文明已經在這個世界存在了幾百萬年之久,期間還經曆過數次星際移民。
紅酒緩緩倒入高腳杯,晶紅的液體在暖調燈光下閃閃發亮。
在文明的發展和迭代中,侵略是最正常的一種手段。
作為黑王後的得力合作對象,顧奕的待遇自然不會太低,這間總計麵積數千平方米的高級彆墅放眼望去透著一股濃濃的豪華氣息。地麵上下六層,包含一個泳池以及兩層地下室。
這樣的一座彆墅,塔利恩隨隨便便就可以給顧奕置辦一套,美其言曰辦公室。隻要顧奕誠心與庫索合作,這種辦公室隻是最基本的標配而已。
畢竟對這個在整個卡勒星,乃至於整個宇宙都都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盜來說,擁有的資源數不勝數,隻要顧奕敢開口,彆說區區彆墅,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庫索都能摘下來。
顧奕一哂,裝模作樣地抿了一口杯中紅酒,從走廊一路晃進了左手邊的衛生間。
隨著哢噠一聲落鎖,顧奕背靠牆麵打開智能腕帶,下一秒投影界麵便彈出網絡連接失敗的警告,但他早有預料。
這棟房子暗地裡每一處都布滿了監控,唯一一處沒有監控的地方還被截斷了信號。
顧奕卻巴不得自己斷網。
隻見他不慌不忙地打開了另一個界麵,當屏幕再次彈出一片黑色|界麵的時候飛快輸入一組密鑰,成功黑入了聯盟的備用網線。
這條暗網原本是顧奕很久以前聯係眼線的時候安排手下偷偷接的,當初沒有銷毀其實也是一種疏忽,但凡這條暗網被其他蟲發現,用懷特的話說,那就是被黑王後拉進辦公室問斬的明罪。
於是頂著被庫索拉進辦公室問斬的大罪,顧奕無奈地攤手解釋說自己是做地下工作的,萬一以後不小心在聯盟搞了個對象,說不定還能聯絡聯絡,以解相思之苦。
懷特表麵沉默,實則心態早已繃不住,以他對顧奕的了解,這孩子打小就沒什麼蟲管,屬於嚴重缺愛對象,誰要是當了他的雌君簡直是八輩子修來的黴氣。
至少在他們的眼裡,顧奕絕對是個耗油的燈。
耗油的燈一連在全息屏幕上劃了七八下,成功撥通了一組通訊。
由於需要保證暗網的隱蔽性,因此一般這種絕密級彆的網線覆蓋麵極小,通常情況下隻能連接固定一對一服務,確實非常適合情侶會麵。
不出幾秒的時間,通話另一頭便被接通,然而對方卻並非什麼需要私會的情侶,坐在顧奕對麵的赫然是一名黑發軍官,晏修。
晏修居高臨下地看了過來,仿佛在看一個非常不滿意的兒媳,顧奕甚至能觀察到對方的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兩蟲挑眼對長眼,不約而同地暗抽一口涼氣。
顧奕心說晏修今天是吃了什麼炮仗,隔著屏幕都能聞到一股濃濃的火藥味。
空氣凝固。
晏修指尖敲擊桌麵,冷笑,“我還以為顧上將徹底叛變,回不來了。”
顧奕猶豫片刻,終究還是沒有順著對方話題,直言問道:“淩琛他怎麼樣了?”
晏修強忍不悅,發覺這小子還算有那麼一點良心,但不多,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平複了很久的心情:“好得很,醒來第一件事就帶著聯盟後備軍一路殺到在第四星係的戰場上。”
顧奕盯著晏修的俊臉怔了兩秒,腦袋飛速運轉,心情沉到了穀底。
此情此景,坐在對麵的晏修幾乎用儘了畢生的修養與道德情操忍住了卡在嘴邊的罵蟲話。
但事已至此,也怪他們忽略了淩琛是個拗性子,這種打擊對他來說還是太大了些,顧奕演技太好,一時間就連晏修有時候都有些分不清楚這個家夥是不是真的投靠了敵方。
“定位。”顧奕壓低聲音,“我相信我們誰也不想讓這件事繼續下去,把淩琛的定位給我,我去——”
晏修打斷他:“你怎麼去?彆忘了你現在已經不是聯盟的上將了,是嫌我不夠忙,還是嫌你自己命太長?”
顧奕沉聲:“命長命短不重要,我不能就這麼看著他去送死。”
晏修不動聲色地垂下眼,“有的時候我真希望沒有把你從塔利恩那裡接回來,你的恨意太強,不論是對塔利恩,還是對你,都是一種折磨。”
顧奕靠在洗手台邊緣,輕飄飄地地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您知道我跟您兒子的事情後才開始後悔,我可不可以理解為從我一出生開始你就知道這將會是一場無休止的折磨。但即使如此,你還是縱容顧淮上將執行這樣危險的任務……因此在你們心裡,我雌父的犧牲其實沒有任何價值,任務失敗後就變成了你們早就忘記的存在。所以對於你們來說,什麼又是公平?”
晏修沉默了一會兒,哂笑一聲,“你從一開始接近淩琛,目的就是為了報複我。”
顧奕不置可否:“你的眼裡隻有聯盟,對你來說,犧牲一詞太輕了,你從未真正體會過被犧牲者的痛苦和無奈,更沒有勇氣去正視,我這麼做隻是想讓你明白,子彈打到自己身上有多疼。”
晏修目光停留在顧奕身上,感慨萬千。
顧奕到底還是太年輕,晏修認為對方可恨的同時又感覺可笑。
但若論犧牲,他不可能不清楚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
晏修說:“你雌父的逝世已經是無法挽回的事實,但你的恨意卻延續了下來,可我們不能活在過去。我承認,當年派遣你雌父的上級是我,但他的犧牲並非沒有價值……至少有你的存在,就不算失去意義。”
“對。”顧奕強忍鎮定,“因為在那之後我對你們還有剩餘的利用價值,於是你還會像當年派遣我雌父那樣派遣我,攬走所有的榮耀。”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咬牙:“而被犧牲者終將被遺忘。”
晏修從顧奕那雙眼睛裡看到不僅僅是對他,更多的是對這個世界的恨意。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眼看辦公室裡的分針指向下一個節點,晏修終於妥協,無奈攤手:“我會把定位給你,但我有個條件。”
顧奕問:“什麼條件?”
晏修眼眸微沉:“無論發生什麼你都要活著退出戰場,必要情況下,我會選擇性擊殺淩琛。”
顧奕愣住了,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開口。
那一瞬間他似乎看到了晏修悲痛的神情。
但顧奕的心裡並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痛快,相反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刺痛感。
淩琛的性子極其不穩定,稍一不留神就是兩敗俱傷的下場。就算今天去攔的是淩炡,也沒有把握能全身而退,但顧奕必須活,這是晏修的命令。
在顧奕的眼裡,晏修就是這麼一個蟲,無情無義,典型的利己主義者。
“還想去嗎?”晏修似是看穿了對方的心思,慢悠悠地撚起旁邊的一張全息白紙,“隻要你去了,那麼這張通告上也許會是你生擒對手的消息,又或許是一張訃告,至於到底是哪一種,全憑你自己來決定。”
顧奕掌心握得幾乎發白,冷汗從後背滑下,浸濕衣衫。
晏修再一次發出靈魂質問:“那麼你覺得淩琛是愛你更多一點,選擇相信你,還是恨你更多一點,選擇殺了你?”
晏修眼眸深邃如墨潭,沒有絲毫退讓,這讓顧奕深信不疑,一旦淩琛有任何信念上的動搖,都會立刻被擊斃。
但假如他判斷錯了怎麼辦?假如淩琛真的恨他,又要怎麼辦?
短短幾分鐘的時間,顧奕的精神緊繃到了極點。
毫無疑問,顧奕深深愛著淩琛,但這份愛摻雜了太多的雜質,這讓他從一開始就無法真正麵對這份愛,而隻有到了這一刻,他才深刻理解到自己需要什麼。
所以他到底該怎麼做
“我接受。”
晏修神情微動,抬頭對上顧奕的眼睛。
牆麵的數字停在0:05。
顧奕再次重複:“我答應你的條件。”
若戰場上出現意外,又或者淩琛真的恨他,他寧願違反命令自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