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1 / 2)

第一百零七章

滂沱大雨持續了兩個時辰,直到亥時才漸漸止息。

雖然戴了鬥笠也穿了蓑衣,頂著這樣的雨勢一路疾行而來,還是不可避免地濕了個通透,沾濕的衣料冷冰冰的貼在身上,伴隨著夜間的冷風,讓寒意直侵入肌骨。

饒是江維楨一向自詡身強體壯,這麼一番折騰下來,還是難免打了幾個噴嚏,站在舟師大營的門口,一邊擰著衣擺上的水,一邊跟旁邊的齊讓抱怨:“都說南邊更暖和,我怎麼覺得這會比在都城的時候冷得多。”

幾步外守營的士兵正在查驗近衛遞過去的令牌,齊讓原本正看著,聞言回轉視線看向江維楨,瞧見他狼狽的樣子皺了皺眉:“待會進了營抓緊換衣服,這一路奔波勞頓,小心生病。”

“我不過是有點冷,喝點熱薑茶去去寒就好了,”借著營門口的燈籠,江維楨朝齊讓臉上看了一眼,“倒是你,這一路加起來都沒睡上五個時辰吧?”

“我一向少眠,”齊讓微垂眼簾,淡淡道,“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唉,”江維楨輕輕歎了口氣,“先前趕路沒辦法,現在也到大營了,待會我開服安神的藥,喝了總能有點效用。”

其實他們二人都清楚,安神藥對現在的齊讓並沒有太大的用途,但多少能算是一種慰藉——既是齊讓的,也是江維楨的。

所以齊讓沒有拒絕,輕輕點了點頭:“好。”

說話間守營的士兵已經查驗好令牌,確認了齊讓的身份後不久,一個校尉慌慌張張地從營中迎了出來,瞧見齊讓立刻施了一禮:“不知陛下親臨,多有怠慢,還望陛下恕罪!”

“戰事剛了,事務繁瑣,不用多禮,”臨近子夜,雨後的舟師大營內依舊燈火通明,士兵們來來往往,碼頭上也不斷有船進進出出,齊讓抬眼看了一眼,才又開口道,“你們趙將軍呢?”

“宜王殿下遣人送來了那些南越遺民的行蹤,我們將軍親自帶人去追了,”那校尉一邊說著話,一邊引著齊讓一行人朝營中走去,“陛下衣袍都濕透了,屬下帶您先去主帳休整一下吧?”

“宜王?他怎麼有南越人的行蹤,”齊讓腳步一頓,顧不上身上還濕淋淋的衣袍,追問道,“他人現在在哪?”

那校尉本就因為直麵一國之君而有些忐忑,眼見齊讓變了臉色更是慌張起來,結結巴巴地回道:“屬下,屬下也不清楚,來送口信的人隻說那些南越遺民早早備了一艘客船已經離開了郢城,並沒提宜王殿下是怎麼得來的消息,更沒說他現在何處……”

“你們……”

斥責的話到了嘴邊,又被齊讓咽了回去,江陵舟師一路勞頓趕到河陽郡而後便與章桂的舟師接了戰,得勝之後就忙著追剿殘軍,根本沒有閒暇顧及郢城中的事兒,更不可能知道十多日前就該離開郢城的人怎麼會有南越人的行蹤。

所以齊子元這段時日一直和那些南越人攪在一起?

“他……”,齊讓勉強找回理智,再開口才發現聲音竟然啞了下來,咳了兩聲後才又開口,“那個送口信的人現在何處?”

“他跟著趙將軍一起出發了,現下……”那校尉話說了一半,突然指著不遠處碼頭上一艘剛剛靠岸的小船驚呼起來,“趙將軍回來了!”

一個一身戎裝的高大身影從那小船上走了下來,聽見這聲驚呼順著看了過來,立時認出了站在那校尉身邊的齊讓,急忙跑過來施了一禮:“江陵總管趙永參見陛下!”

“不用多禮,”額角隱隱地疼了起來,齊讓抬手揉了兩下,強迫自己定了心神,順著朝趙永剛剛下來的小船上看了一眼,發現除了幾個近衛再沒有其他人,不由問道,“不是去追南越人,怎麼看起來這麼匆忙,宜王和他們在一起嗎?”

“宜王殿下他……”趙永猶豫了一下,最後乾脆跪了下來,拱手道,“臣罪該萬死,請陛下降罪!”

被江維楨強行壓下的不好的預感再次湧上了心頭,他下意識看向齊讓,勸慰的話還不等說出手,就看見他整個晃了晃,連忙伸出手來扶住他的手臂,而後發現在這寒冷的秋夜裡,齊讓身上燙得嚇人,不由驚道:“阿讓!”

“我沒事,”齊讓緊緊地攥住江維楨的手,借著他的力讓自己站穩,一雙眼底和夜色一樣深沉,一眨不眨地看向趙永,一字一頓道,“宜王怎麼了?”

“臣按照宜王殿下的消息沿著淇江一路追尋,果真找到了南越人的船,而後才發現殿下也在船上,南越人見到我們,便想以殿下作為要挾,殿下恐南越人再逃脫,怒斥其首領後,”趙永聲音越來越低,“……跳江了。”

跳江了?

有那麼一會,齊讓腦海中沒有任何的意識,隻是反反複複地重複那一句“跳江了”,不敢再往下想一點。

“他……”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有好好休息的緣故,心口莫名地抽痛起來,齊讓下意識抬手按了兩下,剛要開口,忍不住劇烈地咳了起來,直咳得身邊的江維楨和還跪在跟前趙永跟著心驚膽戰才終於止了咳,啞著嗓子問道:“然後呢,他跳江了你們就眼睜睜地看著?”

“臣不敢!宜王殿下跳江之後,臣立刻就派了人下水援救,可是方才雨勢太大,江水又深……還在搜尋,”趙永慌忙解釋,“是軍中傳來抓到了章桂的消息,臣才專門乘小船趕回來,也是想再調配些人手船隻前去幫忙營救宜王殿下……”

“你即刻去調人備船,”齊讓說著話,慢慢放開還抓著江維楨的手,“朕與你們同去。”

“阿讓,你發燒了,還是我跟趙將軍去吧,”一直沉默著的江維禎終於忍不住開口,“小殿下他通水性,不會有事的。”

通水性……

齊讓茫然地轉過頭看向不遠處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的江麵,隻站在這裡,都好像能感覺到江水的冰冷——也可能是自己身上的寒意。

水性在這樣冰冷幽深的江水裡會有用嗎?

“我必須去……”

心口的抽痛愈發明顯,身上卻好像熱了起來,頭也疼得像是要炸開,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難受,齊讓卻依然掙紮著想要向碼頭走去,沒兩步就在江維禎的驚叫聲中載倒在地,整個沒了意識。

齊讓這場病來勢洶洶,歸根到底是因為連日趕路的勞頓和休息不足,又在這樣的天氣裡淋了雨,還有就是……急火攻心。

幸好的是還有個可靠的神醫在旁,趙永和隨行的近衛才不至於失了方寸,一麵匆匆忙忙地去調配人手船隻,一麵按照吩咐將齊讓送進主帳外加準備乾淨的衣袍和溫水還有草藥,留下江維禎自己守在帳中,看著無知無覺的齊讓,忍不住長歎了一口氣。

齊讓病得其實不算嚴重,江陵舟師的大營物資充足,各種草藥應有儘有,按著自己的醫術,一服藥喝下去就能讓這人醒過來。

可是醒來之後呢?

江維禎和齊讓自小一起長大,從未見他如此記掛過一個人,根本不敢去想如果齊子元這次……

江維楨閉了閉眼,強迫自己把那個念頭壓了下去。

因為高燒,齊讓難得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晚,也在前世今生的夢境裡掙紮了一整晚。

一會夢見十三歲的自己身穿冕服在文武群臣的矚目中走向那座高高在上的龍椅;一會又夢見自己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看著北奚大軍氣勢如虹地衝進都城。

到後來,龍椅和城牆都如雲煙一般消散,齊子元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卻越來越清晰。

而後齊讓才發現,自己重生以來所有的歡愉都和這少年有關。

從初次照麵時的戒備和試探到後麵的漸漸熟識,一起下棋一起過除夕,一起去皇陵祭拜先帝又一起在行宮裡避暑。

明明隻是一場夢,卻好像把朝夕相處的點點滴滴都又經曆了一遍。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