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人這種高難度社交行為對喬然來說,比親手寫檢討還陌生。
看著坐在窗邊看書的宋珩,她摳著高數書的封麵,在心頭腹誹。
從小到大都是彆人哄我,曾幾何時,我喬然也淪落到低聲下氣哄人的地步了?
喬然越想越委屈,目光掃到桌上那盒草莓牛奶,眼睛酸澀不已,脹痛的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溢出來。
昨天上午,喬然聽到宋珩對師姐說,他今早沒吃飯,等下要去食堂,過半個小時才回來,請師姐幫忙留意瓶子裡的試劑。
等到宋珩出門吃飯,她把那盒準備帶到教室的牛奶放到他的電腦旁邊。
下午,她看見那盒牛奶原封不動的躺在垃圾桶裡,四四方方的粉白盒子擠在幾個一次性手套中間,周圍還有些白色的紙團、深紅色的比色卡。
淒慘,無助,還卑微。
就像現在的她。
“叮!”
消息提示打斷了喬然的自怨自艾,起身收拾書包。
為了做到萬無一失,社長連午休時間都不放過,要求他們這些大一的小菜鳥們,大中午的去加訓。
喬然經過兩個多月的打磨,已經掌握了輪滑的基礎動作,提起開幕式上的表演,也是躍躍欲試。
離開實驗室前,她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坐在窗邊的人。
午後的陽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在宋珩手邊鋪了條窄窄的光路。
他靜靜翻閱手中的書籍,像是完全沉醉其中,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也不知道她將要離開,視線落在書本上,儼然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喬然等了十幾秒,不見他抬頭,不見他回眸,自嘲的勾了勾唇,抬腿往外走。
她不知道,在她離開實驗室的那一刻,男人翻書的動作停了下來,中間那頁紙翻了一半,最後因慣性倒了下來,懶懶的靠在他指間。
宋珩摩挲著光滑的紙麵,心情浮浮沉沉,就像他麵前那道光柱中的細小顆粒物。
看著在光柱中浮動的塵埃,他慢慢合上書,拿出手機。
指腹在屏幕上緩緩滑動,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鴉青,慢慢的,視線停在一個不算熟悉的號碼上,睫毛顫了顫,拇指輕輕落下,敲開了那串數字。
——
“我知道大家最近很辛苦,但我希望你們都能打起精神來……”
炎炎夏日,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汗水和疲倦,喬然站在樹蔭下,依舊有種快被靠糊的黏膩感。
趁著社長還在訓話,她彎腰坐在後邊的花池上,咬著牙扒開了手肘上的護具,然後是護膝和帽子。
剛開始訓練的時候,她恨不得用護具把自己武裝到牙齒。
但是現在,她隻想清爽和自在。
蔣媛注意到她的動作,坐在旁邊幫忙,不放心的問:“你真的沒事嗎?”
喬然愣了一下,以為她是這問自己跟宋珩,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作答。
蔣媛把扯下來的護膝放到一邊,“你才訓練兩個多月,我怕你等會兒摔了,夏天穿的薄,一跤下去,少說也要磨破皮。”
喬然心下一鬆,笑著撩了撩額前的碎發,“沒事,我厲害著呢。再說了,開幕式的時候我不能戴著護具上場吧,那像什麼樣子?”
她拍了拍褲腿上,被護具壓出來的皺痕,咧開嘴輕笑,“現在,就當時提前適應。”
蔣媛沒辦法反駁,正好社長讓大家列隊,她急忙站起來,然後把摘掉護具的喬然拽起來。
中午這會兒,幾乎沒人出門,一行人排著隊,在校園四通八達的柏油路上滑行,時不時變換隊列。
摘掉護具的喬然,第一次感受到輪滑的樂趣。
自由自在,像風一樣。
“來,喬然,你去前麵領隊。”
社長忽然背著一隻手滑過來,喬然愣了一下,彎著嘴角欣然接受。
“好!”
蔣媛有些放心不下,“社長,喬然才來兩個多月,她……”
“我打算讓她在開幕式上領隊。”
社長的想法,驚呆了蔣媛。
“領隊不是…不是大二大三的嘛?什麼時候……”
輪到大一的小菜鳥了?
看著社長望向喬然的眼神,蔣媛沉默了,也頓悟了。
比起其他社團,輪滑社這幾年似乎一直在走下坡路,每年退出的人比進來的人還多。
久而久之,難免會麵臨解散的問題。
喬然不僅長得漂亮,還自帶話題性,最最最重要的是,她是宋珩的女朋友。
如果,開幕式上,讓她領隊,以她的顏值和名氣,或許能扭轉這種局勢。
想到這,蔣媛明白為什麼當初社長千方百計的勸自己拉喬然入社了。
“行,你放心,我…我最近多陪她練練,保證……”
話還沒說完,前方的隊伍出了岔子,落地聲和尖叫聲幾乎同時響起。
在嘈雜的呼喊中,蔣媛隱隱聽見了喬然的名字,眼皮子狠狠地抖了一下,急忙和社長一道向前。
正在此時,她看見路邊衝出一個人影,熟悉的白大褂,熟悉的臉,不熟悉的驚慌。
“師兄?”
——
第一次不戴護具,第一次當領隊。
喬然興奮的忘乎所以,不僅忘了剛才自己和宋珩之間的不愉快,還忘了自己有幾斤幾兩。
打算給大家展示一下什麼叫真正的技術,順便裝個13。
她深吸了一口氣,彎下腰,右腿用力一蹬,把自己送了出去,和身後的人拉開距離。
然後,就在她直起身的那一刻。
她看見了不遠處的一對男女,男的叫宋珩,女的有些眼熟,很像她知道的一個人。
倆人站在路邊,不知道在說什麼,女人情緒有些失控,看起來有些歇斯底裡。
男人揣著手,側臉上沒什麼情緒,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忽然,宋珩看了過來。
喬然眉頭微蹙,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感覺。
那女人似乎是注意到她了,衝她笑了一下,伸手抱住了宋珩,把殷紅的雙唇貼到了宋珩的臉上,得意洋洋的看著她。
像是,跟她宣誓主權,向她炫耀。
轟的一下子,喬然眼前一黑,什麼都看不見了。
失控的身體飛了出去,重重的落在地上,膝蓋骨撞到了滾燙的路麵,一瞬間失去了知覺。
過了不知道多久,讓人無法忽視的劇痛,從身體各處傳來,像灌水一樣,源源不絕的衝進意識深處。
“喬然,喬然……”
她聽見有人在叫自己,一聲比一聲急躁,她被人扶了起來,睜開眼看見那張寫滿慌亂的臉。
“傷到哪兒了?能不能站起來……”
看著臉色慘白的宋珩,喬然隻覺得虛偽和礙眼,傷痕累累的軀體被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壓製住了愈演愈烈的疼痛。
“你放開!”
她故意裝出很凶的樣子,甩開了宋珩的手,撐著粗糙的地麵,準備站起來。
迫不及待的想離開這個讓自己尷尬的地方,卻忘了腳下那雙輪滑鞋。
鞋底剛接觸地麵,搖搖欲墜的身體就被那排輪子推了出去,撞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喬然開始怨恨自己。
恨自己不中用,沒力氣推開他,沒本事站起來,沒勇氣給他一耳光。
她被宋珩打橫抱起來,放到路邊的花池上,看他卷子自己的褲腿。
看見了沾滿泥土的膝蓋,看見了往外翻卷的皮膚,看見了滲著血水的猙獰的傷口。
在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建議下,她又被宋珩抱進了校醫院。
酒精滴在紅腫發燙的傷口上,有點刺痛,還有點酸爽。
喬然覺得自己可能是被摔傻了,明明傷口在流血,她卻感覺不到疼。
像個任由彆人擺弄的玩偶娃娃,沒有生氣的坐在椅子上,盯著蹲在自己麵前,幫自己處理傷口的人。
她想把他踹開,想把他踹的遠遠的。
但是雙腿像失去知覺了一樣,根本不聽她使喚。
喬然,你真沒用。
——
“喬然,喬然?”
蔣媛伸手在發呆的人麵前晃了晃,沒有得到任何反饋。
“完了,她不會摔成腦震蕩了吧!”
宋珩放下酒精和棉簽,抬起喬然的腦袋,見她隻是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不哭也不鬨,甚至不喊疼,像個傀儡娃娃一樣,沒有生氣。
“喬然,這是幾?”
喬然盯著他,不說話,沒有任何反應。
“操!”宋珩鬆開她的下巴,顫抖著從兜裡往外摸手機。
這時,一個人影走過來,站在喬然麵前,伸出細長白皙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美女,你沒事吧?”
話音未落,對外界刺激一直沒有反應的喬然,忽然抬起還在流血的右手,狠狠地給了她一耳光。
“啪!”
響亮的聲音在病房裡擴散開來。
刹那間,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下了,包括準備叫車的宋珩。
最先回神的是差點被喬然打到耳朵失聰的韓夢婷,她捂著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坐在椅子上的小女孩兒,抬手就想還她一耳光。
宋珩手疾眼快,掐住了韓夢婷的胳膊。
“你……”韓夢婷回頭,看著拉偏架的男人,“你沒看見她剛才……”
“啪!”
第二記耳光,來得比剛才更加猝不及防。
宋珩看著麵無表情的喬然,急忙拽著韓夢婷的胳膊,把她推到了病房外。
“你們,都先出去!”
所有人被喬然嚇到的人,聽到宋珩的聲音,紛紛回了神,爭先恐後往外走。
等人走得乾淨了,宋珩關上門,走到喬然跟前,蹲下去,滿眼心疼的看著灰頭土臉的她。
本以為她會像剛才打韓夢婷那樣,毫不猶豫的抬手給自己一耳光。
卻見那雙黑沉的眼睛裡落下一滴晶瑩的淚珠。
“宋珩,我疼。”
軟軟的顫音,像是一枚塗滿毒|藥的魚鉤,勾住了他跳動的心臟,隨著每一次的跳動,把毒擴散到身體的每一個細胞。
“我知道。”
宋珩輕輕撫上她的臉,薄唇貼上微燙的臉頰,舔舐她眼角的淚水。
“她剛才親你了。”
喬然的聲音滿是委屈,即使閉上眼,也擋不住淚水奔騰的速度。
宋珩嗯了一聲,“我讓你親回來好不好?你給我消消毒。”
喬然閉著眼搖頭,下巴在他臉上蹭來蹭去,輕柔的像一片羽毛,“讓我打她一頓好不好?”
“不好,殺人是犯法的。”
宋珩怕壓著她的傷口,隻敢鬆鬆的攬著她的肩膀,大手輕輕拍著喬然的後背。
喬然打第二下的時候,他看見了。她眼中藏不住的殺意,他也看見了。
“我不殺她,我就想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