則徐道:“此是乞人錢財,切勿再傳人來。三位大人,我們同去那伍家花園,如何?”
伍紹榮見粵地四大人同來,誠惶誠恐,趕緊跪拜。
則徐道:“私下小聚,無須多禮。”
廷幀感歎道:“伍紫垣,你這雕欄玉砌之所、堂皇瑰麗之地,彙集了世間多少璀璨溢彩之物?”
紹榮不知這四巨擘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有點丈二的和尚摸不著腦,趕緊道:“全因吾皇皇恩浩蕩,方有伍家這一棲身之地。”
怡良朗聲道:“這棲身之地可真夠寬敞的,伍紹榮,你可知覆巢之下可有完卵?”
紹榮不知又觸犯了什麼,一時惶惶,趕緊跪求再贖前罪。
則徐朝督撫二人輕揮手,前走一步,攙扶起紹榮,道:“此來有事相求,夷人憑空繳了萬千毒物,定不會善罷甘休。倘若傾力來犯,必有一場惡戰。我大清藩庫虛空,煩請……”
紹榮何等聰明之人,立即道:“林大人勿道請字,小人已感激不儘;保我家國,願傾力鼎助!府上正有五十萬兩紋銀,請大人即可拿去!如若不足,願再行籌措。”
則徐甚悅,道:“伍紹榮,本大人記著你。”
四大人走後,紹榮坐在鬆軟的沙發上,歎了長長的一口氣。
一賬房先生拿著一賬單,極輕輕地道:“老爺,近期生意很好,這是開市以來的買賣。”
“念。”
“5月20日,運往紐約八十萬兩白銀的茶葉、一百二十萬兩的瓷器已銷售完畢,獲利五十萬兩。運往西班牙葡萄牙荷蘭的五百噸上等的茶葉,還未售完,迄今為止,已獲利百分之四十。最近,美利堅股市略有下跌,我們的股票少有虧損。東印度公司的債權利息已於昨日到賬,合四十七萬兩白銀……”
紹榮手一揮,“下去吧。”他的頭正痛,掙這麼多錢何用?隻那欽差大人轉眼一個念頭,這一切就統統化為烏有。夷人亦不是東西,那義律,那顛地,五年前就嚷嚷著要端掉這壟斷一切貿易的十三行。風箱裡的鼠,受兩頭的氣啊。兩廂比對,那五十萬不過是杯水車薪。思緒至此,紹榮竟暗自高興剛才那唾手而出的花花紋銀。錢要用在刀刃上,粵地四大人已拿了我的錢財,何況吾並無贓物。
則徐望著白花花一堆銀兩,欣喜之情溢於言表,正自感歎:還是民心可用。人報:遁逃澳門的義律還是一意孤行,任百般言語、千種手段,就不具結。
則徐暗忖: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何不向其主子訴清現狀、言明利害,或有一線生機。於是提筆寫道:
洪惟我大皇帝撫綏中外,一視同仁,利則與天下共之,害則為天下去之,蓋以天下之心為心也。貴國王累世相傳,皆稱恭順,觀曆次進貢表文雲:“凡本國人到中國貿易,均蒙大皇帝一體公平恩待”等語。竊喜貴國王深明大義,感激天恩,是以柔遠綏懷,倍加優待。貿易之利,垂二百年。該國所有以富庶稱者,賴有此也。
唯是通商已久,眾夷良莠不齊,遂有夾帶,誘惑華民,以致毒流各省者。似此但知利己,不顧害人,乃天理不容,人情所共憤。大皇帝聞而震怒。特遣本大臣來至廣東,與本總督部堂巡撫部院,會同查辦。凡內地民人販食者,皆應處死。若追究夷人曆年販賣之罪,則其貽害深而攫利重,本為法所當誅。惟念眾夷尚知悔罪乞誠,將泵船二萬二百八十三箱,由領事義律,稟請繳收,全行毀化。疊經本大臣等據實具奏。幸蒙大皇帝格外施恩,以自首者,情尚可願,故寬免罪。再犯者法難屢貸,立定新章。諒貴國王向化傾心,定能諭令眾夷,兢兢奉法;但必曉以利害,乃知法度斷不可以不懍遵也。
查該國距內地六七萬裡,而夷船爭來貿易者,為獲利之厚故耳。以中國之利利外夷,是夷人所獲之厚利,皆從華民分去。豈有反以毒物害華民之理。即夷人未必有心為害,而貪利之極,不顧害人,試問天良安在?聞該國禁食甚嚴,是固明知之為害也。既不使為害於該國,則他國尚不可移害,況中國乎?
中國所行於外國者,無一非利人之物:利於食,利於用,並利於轉賣,皆利也。中國曾有一物危害外國否?況如茶葉大黃,外國所不可一日無也,中國若靳其利而不恤其害,則夷人何以為生?又外國之呢羽、嗶嘰,非得中國絲斤不能成織,若中國也靳其利,夷人何利可圖?其餘食物自糖料薑桂而外,用物自綢緞、瓷器而外,外國所必需者,曷可勝數。而外來之物,皆不過以供好玩,可有可無,既非中國之需,何難閉關絕市!乃於茶絲諸貨,悉任其販運流通,絕不靳惜,無他,利於天下公之也。該國帶去內地貨物,不特自資食用,且得以分售各國,獲利三倍。即不賣,而其三倍之利自在。何忍更以害人之物,恣無厭之求乎?設使彆國有人販賣至英國,誘人買食,當亦貴國王所深惡而痛絕之也。
向聞貴國王存心仁厚,自不肯以已所不欲者,施之於人。並聞來粵之船,皆經頒給條約,有不許攜帶禁物之語。是貴國王之政令本屬嚴明。隻因商船眾多,前此或未加察。今行文照會,明知禁令之嚴,定必使之不敢再犯。且聞貴國王所鄰之蘭頓,及嘶葛蘭等處,本皆不產。惟所轄印度地方,連山栽種,開池製造。累月經年,以厚其毒。臭穢上達,天怒神恫。貴國王誠能與此等處,拔儘根株,儘鋤其地,改種五穀,有敢再圖種造牙片者,重治其罪,此真興利除害之大仁政,天所佑而神所福,延年壽,長子孫,必在此舉矣。
至夷商來至內地,飲食居外,無非之恩膏,積聚豐盈,無非之樂利。其在該國之日猶少,而在粵東之日轉多。弼教明刑,古今通義。譬如彆國人到英國貿易,尚須遵英國法度,況乎?今定華民之例,賣者死,食者亦死。試思夷人若無帶來,則華民何由轉賣,何由吸食?是奸夷實陷華民於死,豈能獨予以生?彼害人一命者,尚須以命抵之,況之害人,豈止一命已乎?故新例於帶來內地之夷人,定以斬絞之罪。所謂為天下去害者此也。
複查本年二月間,據該國領事義律,以禁令森嚴,稟求寬限。凡印度港腳屬地,請限五月,英國本地,請限十月。然後即以新例遵行等語。今本大臣等奏蒙大皇帝,格外天恩,倍加體恤。凡在一年六個月之內,誤帶,但能自首全繳者,免其治罪。若過此期限,仍有帶來,則是明知故犯,即行正法,斷不寬宥。可謂仁之至義之儘矣。
我君臨萬國,儘有不測神威。然不忍不教而誅。故特明宣定例。該國夷商欲圖長久貿易,必當懍遵憲典,將永斷來源,切勿以身試法。王其詰奸除慝,以保乂爾有邦,益昭恭順之枕,共享太平之福,幸甚,幸甚!請接此文後,即將杜絕牙片緣由,速行移覆,切勿諉延。
廷幀、怡方看過,皆讚文采斐然理據盈沛攻守有度,百年難得一見的好文章。則徐心暖意得,隨即發往京城,待帝定奪後再送英王。
某日,則徐正與廷幀、天培商討募兵買船購炮事宜,加急聖旨到,言兩江總督陶澎病重,欽差大臣林則徐務必儘快處理牙片未儘事宜,火速赴任兩江總督。
陶澎病危,則徐心急如焚。天培與陶澎相熟,亦歎。廷幀祖居江寧,與陶澎有幾麵之緣,也惜。三人愴然默然,喟歎不已。
廷幀道:“為今之計,就是速把那具結結了,少穆兄自可放心而去。”
天培道:“澳門同知蔣立昂雲:‘義律那廝正與澳門總督邊度笙歌簫舞,好不愜意。’”
則徐怒:“什麼澳門總督!他蔣立昂隻說不做,澳門是我大清家地盤,豈容夷人自在!明日本大人親去澳門察觀,夷人再杵,即統統趕入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