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1 / 2)

陳年烈苟 不問三九 6863 字 8個月前

太冷了。

陶淮南側躺著縮在車後座上,身上蓋著他哥的大衣,外麵聲音嘈雜,他聽見哥哥在和彆人說話。

麵包車門窗不嚴四處漏風,陶淮南扯了扯大衣,把臉又縮進去一半。哥哥的衣服上有煙味,還有紙灰味。

這兩天他們燒了很多很多紙,哥哥身上一直都有這股嗆人的味道,陶淮南自己也有。

車門被拉開,陶淮南睜大著眼,雖然他什麼都看不見。

睜眼是為了表達自己已經醒了。

——他是個瞎子。

“醒了?”

是哥哥的聲音。

陶淮南踏實了,爬起來坐著,胳膊伸直了把身上的衣服往前遞。

他哥說:“蓋著吧。”

陶淮南還是伸著胳膊:“哥穿。”

陶曉東身上隻有毛衣,一身寒氣,沒坐他旁邊,接過他手裡的衣服隨手套上,問:“餓不餓?”

陶淮南說“不餓”。

陶曉東身上寒氣不那麼重了才坐過來,摸了摸他的頭。陶淮南聽見他哥說:“醒了就下去吧,等會兒再給爸媽磕個頭。”

陶淮南點頭,說“好”。

這兩天陶淮南被他哥哥牽著手,不知道磕了多少次頭。他什麼都看不見,隻知道周圍時時刻刻都有很多人,這些人總在歎息。

陶淮南耳朵靈,彆人在不遠處說他命苦,說哥倆以後必定不容易,說小瞎子得拖累哥哥一輩子,陶淮南聽見了。他握緊著哥哥的手,哥哥的手心總是熱的。

他們是前天回到這兒的,回來葬父母的骨灰。從半年前開始陶淮南沒有爸媽了,隻剩下哥哥。

哥哥比他大很多,很疼他。

老家習俗多,白事流程長又繁瑣,他們要在老家住一周。陶淮南沒來過這兒,他不是在這兒出生的,也沒在這邊生活過。這裡對他來說太陌生了,這邊的人他都不認識。

這兒太冷了,陶淮南帶著毛線織帽,臉前的位置帶按扣的,扣上後就能連頭帶臉都罩住,隻剩下眼睛。可儘管這樣,陶淮南還是凍得鼻梁疼,兩眼中間的那點小骨頭被風一吹就針針兒疼。

寒冬臘月,人在外頭說話都帶著股寒風裡的僵硬,好像嘴唇和舌頭都不那麼靈活了。

陶淮南說話甕聲甕氣,時不時咳嗽兩聲,第一天來這他就感冒了,吃了幾次藥,一直也沒好。陶曉東要忙的事多,不是時時都能顧上他。

陶淮南就是在這時候遇見那個小孩兒的,在他爸媽的靈棚前,在一個冷得徹骨的冬天。

那時他站在外麵捧著杯子喝牛奶,帽子上的按扣揭開,臉前的那截布片在下巴處垂著,杯子口牛奶蘊出的熱氣噴了他滿臉。

身後是依然嘈雜的靈棚,一杯燙手的牛奶讓陶淮南終於不那麼冷了,手心暖呼呼的,都有點不舍得喝。

——手裡杯子突然被人搶走的時候陶淮南嚇了一跳,驚得整個人往後一縮。他什麼都看不見,在一個處處都陌生的地方,這種突然發生的變故總是令他很害怕。

牛奶潑到他帽子和前襟上一些,陶淮南慌張短促地喊了一聲“哥”。

那是個光著身子的男孩兒,比陶淮南矮點,瘦得好像隻有一把骨頭,肋骨一根一根凸著,身上青紫遍布,臉上脹著不健康的紅。

他兩手捧著陶淮南的杯子,大口大口地咽著牛奶,手上破皮皴裂,還很臟。

老家的叔叔喝了一聲,因為這一聲突如其來的吼陶淮南又是一哆嗦。

陶曉東走過去抱他,陶淮南立刻緊緊貼上來。

老家叔叔說那是遲家的小子,見天兒這麼光著,他爸喝酒喝傻了,喝多了就打他。

“遲家?”陶曉東問,“遲誌德?”

“對,你還記得?”

陶曉東跟遲家那個酒鬼沒差幾歲,小時候打過架,他還砸過遲家的玻璃。遲家輩輩都是酒鬼,喝多了打老婆打孩子,遲誌德從小就被他爸打聾了一邊耳朵。陶曉東向來不待見他們家的人,路過繞著走。

“他兒子都這麼大了?”陶曉東看著那小孩兒,從頭到腳都光著,連個布片都沒,身上那些傷和疤一看就是被打出來的。陶曉東看不下去,放下陶淮南,脫了身上的大衣,裹住那孩子。

男孩前後打著擺子,整個人以誇張失控的幅度劇烈地發著抖,牙齒磕得喀喀響。

大衣帶著體溫罩著他,男孩手裡還抓著陶淮南留著溫度的大杯子,抬頭看了眼陶曉東。

陶曉東也看著他,這孩子長得隨他爸,不好看,也不討人喜歡。陶曉東儘管無意多管彆人家的事,可是這麼冷的天兒光著身子光著腳在外麵跑,一個不當心可能就凍死了。

陶曉東看了眼男孩腿間凍得發紫縮起來那一小點,在外頭這麼凍幾個小時,小雞兒不掉也廢了。他想讓那男孩去屋裡暖和暖和,然而還不等他張嘴,那小孩轉頭就跑了。

大衣和水杯都扔在地上,沾了地上的臟雪和泥。老家叔叔吆喝著罵了聲,把東西撿起來:“懶得沾他們家的破事兒,他爸就是個瘋子,瘋起來誰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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