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克斯反常的盯了她一會, 而後目光沉沉的抬起頭, 對上了正摸著後頸同麥克說著話, 用餘光看著這處的相澤的眸。
是這樣嗎?身為老師竟然要對學生做這種事。
他現在敢肯定在飯桌上感覺到的壓力就來自這個道貌岸然的黑發男人。
他的心裡竄起一股無名火,提步從陰影中邁出來, 抓住了她的手腕。
“霍克斯?”她小心翼翼的喚著他的名字。
他冷冷的掃她一眼:“閉嘴。”
冷白的光灑下, 照亮了他半張麵龐, 而順著鼻梁為分割線的另外半張臉仍埋藏在陰影中,往日陽光般耀眼的金眸裡一片陰翳。
這也太奇怪了, 轟冰樂從來沒見到他露出這樣冷漠的表情。
她的心跳陡然停了一下, 繼而迅速加快,和著呼嘯的風聲,不安如發酵的麵團一樣朝著四麵八方膨脹擴散。
接著她幾乎是被半拖半拉著拽出了麥克和相澤的視線範圍, 霍克斯一點都沒控製力道,她感覺手腕被他錮的生疼, 但此刻轟冰樂無暇顧及身後的兩名老師, 也沒看到相澤欲要跟上來時被麥克抬手攔住。
晚風嗚咽著在他們身邊滾動, 麥克低低的紮起來的馬尾隨著風飄著。
“你想去做什麼, 相澤消太?學生的事就交給學生來處理, 你上去算什麼樣子, 還是說……”麥克定定的盯著他,那雙碧色虹膜中的同心圓將他框在其中, “你想去和學生大打出手?”
相澤沉默的握了握拳, 看著少女的發絲如煙霧般消失在了轉角處。
他總是對著這個同窗說著‘閉嘴, 麥克’或者‘麥克你很煩’, 但這都是基於麥克嬉皮笑臉的插科打諢的時候,一旦等麥克露出這種嚴肅認真的神情,一針見血的指出問題的關鍵時——他必然無話可說。
就像現在被麥克揭露了他對自己的學生抱有不該有的感情,還對同為學生的人嫉妒的發狂。
他肮臟的內心此時完完全全的被麥克揪出,暴露在空氣中——他無處躲藏,也無法反駁,隻能一言不發的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
剛才的那股衝動勁隨著少女的離開漸消,破開那層名為‘情不自禁’的偽裝後,此時朝著他層層壓過來的是令人窒息的背德和罪惡感。
濕冷的晚風將他的頭發揚起,毫不留情的拍打著他的麵頰,麥克的話,加上這不通人情的夜風,他覺得像是無形的巴掌落在了他臉上,打的他的臉火辣辣的疼的同時,也讓他找回了些作為老師該有的理智。
他稍微清醒了些。
麥克的話說的太對了,他這幅樣子像什麼話,衝動的想要擁抱親吻學生,衝動的想要上前把她的手拉回來,衝動想和她的追求者去打一架?
這不合理,這完完全全的就違背了他的座右銘。
造成他現在這副模樣的,歸根結底是那個少女——將愛意在他麵前完全展露出來,這是她的不對。
但看出她的想法後沒有阻止,反而竊喜著要將錯就錯……這就是他的錯了。
他抬起手摁在臉上,深感自己的失態,一麵覺得心中似乎空落落的,一麵感激麥克的那聲鐘鳴般沉重的製止聲。
好在他沒有進行到那一步,所以一切還能挽回。
他帶著悔意深深的歎了口氣。
他的這個樣子已經證明他冷靜下來了,麥克也沒再多言,上前拍了拍他僵硬的後背。當老師的就是這樣,心裡懷著無限的愛意卻不能言,一旦邁過那一線就萬劫不複。
“橡皮頭,你隻是一時衝動了。”麥克說,“你要搞清楚你接下來該做什麼。”
對,隻是一時衝動。
現在他就轉身回去,若無其事的洗漱完,吹完頭發關上燈倒在床上,睡個天昏地暗後,一切照常。
然後第二天告訴她,不論是她還是他都是錯誤的,他們不該如此——真正的師生該保持疏離的距離,而不是這樣。
……不是這樣。
他轉身和麥克一起往教師公寓邁開步子,在回去的路上他仍握著拳,指甲深深的陷阱手心,那陣陣痛楚是他在提醒自己——冷靜下來。
也是為了防止自己轉身跑回去,和B班的那個孩子對峙。
他什麼也不能做,一旦做了就是錯誤的。
抬頭看著頭頂厚重的烏雲,風聲更大了,樹葉隨著風沙沙作響,被風吹的不住的搖晃,婆娑樹影如鬼怪般不斷的變幻著姿態。
烏雲中翻滾過一道藍白的電弧,片刻的安靜後,耳邊真真實實的響起了一聲炸雷。
要下雨了。
轟冰樂被霍克斯一路拽著離開了那處,兩個人一個大跨步的頭也不回的往前走,一個人急急的邁著步伐跟著。
周圍的景致已經陌生起來,這不是她回家的路,她也可以肯定霍克斯也完全沒考慮到底該往哪走,隻是帶著她……或者說他想立刻從那片壓抑的地兒逃出來。
轟冰樂在被他拉著胡亂走的時候已經聯係了前前後後的發生的事,將他反常的原因推測出來了,大概是因為她和相澤老師即將做的事……
她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可是自從遊樂園的那次後,她仍想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和他做朋友。
但是他為什麼會生氣,這讓她搞不懂。
是因為她沒有告訴他自己喜歡上相澤老師了?
“霍克斯,已經離開很遠了,放開我吧。”
她臉上的那點紅暈在疾步走出後早已經被風吹的一乾二淨,現在她啞著嗓子,用一種討好的語氣小心的試探著。
這次走在前頭的人終於有了反應,但等待她的不是鬆開手回頭和她對峙,而是更直接的回身壓著她的手腕把她往牆上推去,同時也俯身——
她本能的就旋轉手腕用蠻力掙脫開他的手掌,趁他瞳孔倏地緊縮,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額頭朝他猛地撞去。
多虧霍克斯彎下腰,她才能精準的撞到他的額頭,否則她撞的大概不是額頭而是下巴了。
霍克斯在她撞過來時條件反射的閉上眼,而後疼痛自額頭向外擴散,他的喉嚨裡泄出一聲氣急的呻、吟。
“霍克斯你冷靜些。”她壓低了聲音說。
霍克斯則是冷笑了一聲:“我很冷靜好嗎?”
他猛地睜開眼,金燦燦的眸帶著攝魂奪魄的幽光,平時那點怠惰和懶散都消失的一乾二淨,轟冰樂又感覺到了他的眼中傳來的攻擊性,和遊樂園那次看到的一樣……或者,還要更危險些。
“可是你的呼吸急促,瞳孔收縮,心跳和脈搏的速度都加快,語氣也與冷靜二字大相徑庭,霍克斯你……”
她的話沒說完,整個人覺得雙腳離了地,一直垂在他身後的翅膀富有壓迫性的完全張開,在她以前看來漂亮鮮豔的赤紅羽毛此時像是盛開在三途川畔的彼岸花,美麗又危險。
論體術她可以碾壓霍克斯,但論速度還是霍克斯更勝一籌。
轉瞬間數根堅硬的鋼羽貼著她的衣領和袖口紮入牆壁,她整個人像是人體標本一樣被他摁在牆上,從他動手到得手,統共過去不到一秒。她手和腿被幾根堅硬的鋼羽壓住,轟冰樂還未來得及掙脫,他的身體再度壓下來。
她極力的偏過頭,可還是感覺濕熱的溫度落在了唇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開始抖起來——不是害怕,是氣的。
此時她也不掙紮了,轉過頭直直的看著似乎還想堵住她嘴的少年。
“霍克斯,不要這麼做,我不想和你打。”她的聲音帶著氣音,身體發著抖,眸也在他的陰影下蒙上了一層晶亮的液體,但即便生起氣來她仍用柔和的口吻商量著,“冷靜下來好好談談可以嗎?”
他的眼裡已經失去了光亮,都做到這一步了,肯定回不去了吧,所以冷靜下來好好談談都是騙人的。
他強忍了半天才沒再度壓下去,閉了閉眼後再睜開對著她。轟冰樂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了,那雙金眸讓她覺得如墜深淵。
“為什麼相澤老師可以?”
盯著他在暗處已經完全熄滅的金眸愣怔了半晌,她才啞聲道。
“……什麼?”
“因為喜歡嗎?”他的眼眸愈發的深了,說起話來異常咄咄逼人,“你不是說畢業前不戀愛嗎?結果還沒畢業就要去勾引老師嗎?沒想到你這麼輕浮。”
聽了他的話,轟冰樂又把前後的因果關係都捋了個遍,從霍克斯告白,到期末前夕他倆出去逛街的時候她提了一嘴高中不戀愛,再到剛才……
他是在生氣這個嗎。
因為她曾經說過高中時不會戀愛,但現在她又反悔,主動去找相澤老師……所以他會生氣。
霍克斯也的確是這樣想的——
她現在不願意戀愛的話,那他慢慢等,等她畢業好了,但沒想到她半途自己就把信誓旦旦的話拋在腦後,然後歡天喜地的去對喜歡的人告白。搞得他像個傻子似的站在原地看著她,還覺得他大概還是挺穩的。
其實霍克斯也知道,自己隻是看到她和相澤那種親密的舉動後嫉妒罷了,她願意什麼時候戀愛輪不到他來管。可是他此時已經完全氣到沒有理智去思考這些了,將最糟糕的一麵展現在她眼前後,他自暴自棄般繼續看著她。
她也正不知所措的回望著他,想要說點話解釋,然而她隻吐出了一個字。
“我……”
然後呢,她該怎麼說?
不是這樣的,她沒有想戀愛,也沒有想勾引相澤老師?
她的話梗在喉嚨裡遲遲說不出——霍克斯說的沒錯,她的這個行為的確是在勾引相澤老師。
可是,輕浮,勾引?
他竟然會這麼說。
“霍克斯,你說的太過分了。”她顫抖了下唇,依然冷靜的說。
她其實被霍克斯這句話搞得有些控製不住情緒,但沒辦法,總不能兩個人一起失控,那樣的話場麵完全就控製不住。
她也在想為什麼自己突然之間變得奇怪了,可能是霍克斯的話讓她覺得……委屈?
正因為他們是朋友,所以她會對霍克斯友好。
相對的她希望得到霍克斯的友好,而霍克斯以前也的確做到了——他的嘴雖然很毒,但是在此之前她從來沒有體會過那到底有多可怕,因為他總是將最有趣,最溫和的一麵展現給她。
其實他現在也可以委婉的告訴她,他很生氣,然後她也會和霍克斯好好談談的。
但他偏偏不這麼說,而是用了最擅長的方式給了她狠狠的一擊。她沒有想到,真正被他噴濺出的毒液擊中時會這麼疼。
霍克斯此時說話完全沒經腦子,他沉默片刻後便質問著,不願意買賬。
“……我過分?”
他的聲音依然冰冷,轟冰樂吸了口氣,眸子覆蓋了一層水光,但黑暗中並不明顯,她的聲音溫和的也與平時無異,“你現在不要說話了,而且我們兩個都要冷靜一下。”
然而霍克斯依然陰著臉,並不想聽她的話,接著之前的話繼續說:“嗯沒錯,我過分,但沒有你去喜歡老師,去老師麵前索吻過分吧?你喜歡師生戀?挺好呀。而且剛剛你怎麼不推開相澤老師?現在推我推的倒是快。”
她聽到霍克斯的話偏過頭,微微眨了下眼後,又轉頭道:“霍克斯,我喜歡相澤老師是錯誤的,去找相澤老師也是錯誤的,可你這樣也不對。”
她還是穩住自己的情緒,也想要讓他平靜下來。
“我們都是錯誤的,不管方法上,還是行事上都錯了,所以不能一錯再錯下去。”
她說起這個就更讓他來氣了,少年略略挑眉,“說起喜歡……你不是聽不懂嗎?你不是看不懂嗎?你在我麵前全是偽裝出來的嗎?欺騙我有意思嗎?”
什麼對戀愛沒有興趣,什麼從來沒有戀愛過所以沒辦法辨彆,根本就是騙人的,對著他的時候一副什麼都不懂的樣子,但對著相澤老師倒是主動的讓人生氣。
“我在之前的確是不懂,也沒有騙你,就像遊樂園那次——”她解釋著,然後頓了頓接著說,“那是因為看到你的眼神,所以我才會明白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什麼樣子。”
可是她越解釋,麵前的少年就越生氣,看到他愈發冰冷的眸後,轟冰樂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