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上藥
顏惜寧的房間原本很大很空,說話時還能聽到回音。然而經過仆役們一頓裝扮後,房間完全變了樣。
單薄的床板被豪華的大床取代,床頭的破凳子變成了帶著雕花的光潔矮幾,床對麵堆著籮筐的地方放上了華麗的錦榻……
顏惜寧進房間的時候驚訝的睜大了雙眼,不愧是王爺移駕,他的小破屋竟然也有鳥槍換炮的一天!
錦榻和床之間隔了一張屏風,顏惜寧側躺在床上麵向屏風,姬鬆的身影透過屏風變得模糊。但當姬鬆有動作時,衣衫發出的摩擦聲卻能清晰的傳到他的耳中。
顏惜寧本想自己睡錦榻,沒想到姬鬆卻強硬的讓他睡大床。錦榻那邊再一次傳來姬鬆翻身的聲音,他忍不住問道:“鬆鬆,你睡了嗎?”
姬鬆回應道:“沒。”頓了頓之後他問道:“是不是身體痛?我喚他們來給你換藥。”
顏惜寧連忙解釋道:“不是,我聽到你在翻身,想來你應該睡得不舒服。要不我們還是換換吧。”
他習慣睡床板,錦榻的雖然沒有床板長,但是卻比床板寬,隻要稍稍蜷縮一下身體,他就能睡著了。而姬鬆就不行了,他身量高,加上雙腿無法控製自如,睡在錦榻上確實挺憋屈的。
姬鬆拒絕道:“不用。”
顏惜寧輕歎一聲,姬鬆真是死要麵子活受罪。不過整個王府都是姬鬆的,他想睡在哪裡就睡在哪裡,他還是照顧好自己比較好。
可能是白天睡的時間太長,也可能是身體不太舒服,顏惜寧翻身之後過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睡下了。迷糊中他似乎聽到有人在說話,不過那聲音非常輕,具體說了什麼他沒聽清。
春日多雨,第二天顏惜寧被淅淅瀝瀝的雨點聲喚醒。他愜意的想在床上伸個懶腰,然而剛抬起胳膊,腰腹間傳來的劇痛讓他蜷縮成了蝦米。他的肚子像被車輪重重碾壓了,疼得他呼吸困難,眼淚更是不可控製的飆了出來。
天殺的刺客不會真把他打壞了吧?昨天還疼得沒這麼厲害!
顏惜寧正蜷在床上懷疑人生時,他聽到了輪椅的聲音。循聲一看隻見姬鬆向他床邊而來,他還沒說話,便聽姬鬆柔聲道:“阿寧,感覺怎麼樣?”
顏惜寧全身的汗毛豎起,姬鬆的語調像是在哄孩子,他雞皮疙瘩都出來了。不過當他看到姬鬆身後的白胡子老頭時,他明白姬鬆為什麼這麼做了。
姬鬆身後的太醫姓胡,在太醫院中資曆最高。他長得鶴發童顏,身後背著一個黑色的箱子。還沒走近,顏惜寧就聞到了他身上的中藥味。
宮裡來人了,他得扮演和姬鬆感情好的容王妃了。他很想露出溫柔或者燦爛的笑容,可是這會兒他眼中帶淚,怎麼看怎麼淒慘。
顏惜寧咬牙切齒道:“還好,不用擔心。”
老太醫捋著白胡子唏噓:“王妃不用強撐,您昨日受傷,這兩日正是難捱的時候。等老臣為您換了藥,您就能鬆快些了。”
顏惜寧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疼成這樣了,當老太醫揭開他腰腹上纏著的繃帶時,他看到自己的肚皮上開了花。他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大片的青紫,仔細一看,淤青還挺有層次。他的肚皮像開了染坊,看著花裡胡哨的。
肚皮尚且如此,後背和側腰位置隻會更嚴重。難怪會這麼疼,若不是為了容王妃的形象,顏惜寧這會兒肯定在問候刺客祖宗十八代了。
老太醫為顏惜寧專門配了藥膏,藥膏色澤青綠,聞起來香甜抹在皮膚上清涼。用的時候需要用小刷子先塗抹一遍,然後還要細細揉開讓皮膚吸收藥力。
老太醫用小毛刷不緊不慢的在刷著藥膏:“腰腹位置最要緊,王妃遭受了賊人的毒打卻沒傷及脾腎內臟,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
小毛刷刷在身上癢癢的,顏惜寧想笑又想躲。可是為了傷勢早日恢複,他隻能忍著癢伸手將藥膏抹勻。
這感覺怎是“酸爽”二字能形容的?力道大了他能把自己摁得跳起來,力道小了他感覺藥膏糊了一手,一點效果都沒有。
不知道禦醫們是不是給後宮嬪妃們診脈的時間太長了,他們都挺會誇張的。昨天在圍場時,顏惜寧旁聽了禦醫對他的診斷,說得好像他快要不久於人世似的。顏惜寧當時滿頭問號,他覺得自己傷得沒那麼嚴重,還能搶救一下。
能在太醫院呆下來的禦醫都是人精,為了自己的名聲也為了讓他們能活得更好,他們往往會誇大傷情。等他們將病患治療好之後,說不定各宮小主們看在他們勞苦功高的份上會給予他們重賞。
顏惜寧一邊揉藥膏一邊敷衍道:“是啊,老天保佑。”
姬鬆眼神幽暗的盯著顏惜寧的腰腹,在顏惜寧看不見的地方,大片的青紫觸目驚心。他的表情並沒有顏惜寧這麼輕鬆,他知道禦醫說的是真的。
如今想來他有些後怕,若是昨天他沒能及時放出那一箭,顏惜寧是不是會被刺客活活打死?想到這裡,姬鬆眼神陰鬱,唇角的笑容也漸漸消失了。
顏惜寧眼角的餘光從姬鬆臉上掃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姬鬆不是很開心?難道他說錯了什麼?
於是他補充了一句:“當然更要感謝王爺,要不是王爺及時搭救,估計我已經不在了。”領導也是人,是人就喜歡聽好話,在適當的時候表忠心才是合格的下屬啊!顏惜寧為自己的聰明才智點了個讚。
屋外的雨聲淅淅瀝瀝滴滴答答,稱得屋內越發安靜。
姬鬆沉默不語,其實他沒有顏惜寧說的這麼好。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他給顏惜寧的隻有無視和傷害。
姬鬆扭頭看向窗外,廊下雨水連成珠子串成了串。他的心情就像這天氣一樣,陰冷潮濕。
老太醫很快將藥膏刷好了,他將藥膏擱在了床頭的小矮幾上後關照道:“藥膏早晚抹一次,藥一日三次。服藥期間飲食清淡,忌食辛辣油膩和發物。”
顏惜寧滿口答應:“嗯嗯!”
這幾天的菜譜他早就想好了,他從皇家圍場摘了那麼多的野菜,終於有了用武之地。於是他放鬆道:“太醫放心,這幾日我會注意飲食,多吃野菜,比如香椿啊竹筍啊。”
老太醫麵色一變,他連連擺手:“不成啊王妃!竹筍和香椿都是發物啊!”
顏惜寧笑容一僵:???
開什麼玩笑?香椿和竹筍都是野菜,蔬菜怎麼可能是發物呢?難道因為竹筍發得快就成了發物了嗎?
老太醫語重心長:“所謂發物,不是指作物生長快,而是服下之後容易引起一係列疾病。筍味甘性寒,服下後很容易引起腸胃上的不適,因此筍屬於發物的一種。”
顏惜寧一臉震驚,原來如此,他長見識了!但是他很快就開始悲傷了,好不容易盼來的筍子季,就因為自己的受傷畫上句號了嗎?他還沒來得及品嘗他摘回來的竹筍啊!
老太醫提著顏惜寧狠狠關照了一番後才離開了聞樟苑。顏惜寧憂鬱的看著窗外的天空,他有一下沒一下的揉著肚皮,心裡為他的筍子哀歎。
很快肚皮上的藥膏就抹勻了,太醫院製作的藥膏吸收性極好,隻要細細揉開皮膚就會微微發燙。肚皮是好了,可是側腰和後背怎麼辦呢?揉起來不太順手啊。
要不喚白陶來幫他吧?正當他準備開口時,就感覺後背落下了一隻溫熱的手。
顏惜寧差點跳起來,扭頭一看才發現幫他揉藥的人是姬鬆。他舒了一口氣:“鬆鬆,你嚇我一跳。”
顏惜寧赤著上身跪坐在床上後背對著姬鬆,姬鬆坐在輪椅上,目光與顏惜寧的脖子齊平。姬鬆掌心粗糙可揉搓的力道卻恰到好處,顏惜寧誇獎道:“沒看出來鬆鬆你還挺會上藥的。”
姬鬆聲音有些低沉:“在軍中磕碰難免。”上藥對於他而言早已駕輕就熟,隻是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小心翼翼的給彆人上藥。
掌心下的皮膚溫熱細膩,觸摸起來柔滑得像是綢緞。薄薄的藥膏在掌心的溫度下被化開,變成透明的油脂。空氣中浮動著甜甜的藥膏味,當他的掌心揉過紫得發黑的部分時,顏惜寧悶聲哼著,身體挺直下意識的閃躲。
姬鬆的眼神更加幽暗了,他的目光停留在顏惜寧白皙的脖頸上,手也無意識的沿著脊椎向脖頸摸去。
顏惜寧詫異的回頭:“鬆鬆?”姬鬆的手怎麼停在他脖子上了呢?難道脖子也青了?
姬鬆連忙撇過視線:“堅持一下,很快就好。”
他耳尖發燙,感覺自己的手也燒了起來。
等顏惜寧上好藥再纏上繃帶後,他的鼻尖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太醫院的藥膏也太活血化瘀了吧。”抹上去挺清涼,可是這會兒他前胸後背火辣辣。
身體越火熱,顏惜寧的心越涼。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頭啊?
顏惜寧鬱悶的看著窗外的雨滴:“哎……太倒黴了。”受點傷痛倒是無所謂,辛辛苦苦摘回來的野菜竟然不讓他吃,怎一個慘字了得?
正當顏惜寧長歎短籲時,姬鬆安慰道:“你受的是皮外傷,看著嚴重,隻要熬過這兩三天就會好轉。這兩三天你好好躺著。”
顏惜寧蔫蔫的應了一聲:“嗯……”
38.油燜筍與醃篤鮮
顏惜寧在床上躺了三天,他身上的淤青每天都發生著劇烈的變化。第一天的顏色以青紫為主,第二天青紫色淡了,多了一些紫紅色。第三天時,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像調色盤,比湖裡的錦鯉還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