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對峙(上)
姬鬆他們要去的鋪子名為“一點墨”,是一家專門賣文房四寶的鋪子。城中賣文房四寶的鋪子很多,但是“一點墨”卻憑借著優越的地理位置,成為其中的佼佼者。沒錯,這家店就開在國子監旁邊,學子們隻要一出國子監的大門,就能看到大大的招牌。
顏惜寧唏噓不已:“原來一點墨是顏家的產業。”
原主曾在鋪子裡麵買過好幾次文房四寶,奈何他身上隻有少得可憐的月利,隻能買鋪子中最次的筆墨紙硯。
有一次原主看中了一方硯台,他辛辛苦苦存了三個月的錢,然而等他去買的時候,硯台卻被顏子越的同窗惡意買走。之所以說惡意,是因為顏子越的同窗家境優渥,原主看中的硯台他根本不屑用。即便如此,他還是將硯台從原主手裡搶了出來並大肆嘲笑了原主的狗爬字。
原主被氣得臉色漲紅,稍稍爭辯了幾句之後,第二天他在國子監的名聲就更難聽了。
被天下讀書人當成聖殿的國子監,在原主心中無異於龍潭虎穴。
顏惜寧摸了摸胸口,自從得知他們要去“一點墨”收鋪子的時候,他心跳快了幾分,有一種莫名的情緒讓他心情複雜。
見顏惜寧坐立不安,姬鬆笑道:“怎麼了?緊張了嗎?”
顏惜寧不好意思:“我沒想到有一天我能擁有一間鋪子,而且還是曾經去過的鋪子。”原主若是泉下有知,得知自己成為“一點墨”的主人,不知道他是什麼心情。
姬鬆眉毛微微上揚:“王府產業不止一間鋪子,若是你願意,明日我就讓人將產業交於你手中。”
顏惜寧一聽頭搖成了撥浪鼓:“不用不用,我覺得這樣已經很好了。”
一個王府的產業必定不少,換了有野心的人,一定會很樂意接下這份工作。然而顏惜寧太了解自己的斤兩了,有一間鋪子收收租這種活他做得來,讓他投資管賬,不用三天他就得趴窩。
國子監是楚遼的學堂,和現代的學校一樣,國子監也放假。
每隔十天,國子監會放假一天,這種一天的假期稱為“旬假”。能讓學子們能有喘息的時間,可以出去購買日常所需品。
每年的六月,國子監會放“田假”。國子監的學子來自全國各地,家中有田地的學子可以回家幫忙收割莊稼,
十月會有“授衣假”,那時候天氣轉涼,學子們可以回家取衣服。
田假和授衣假時間比較長,除去趕路的時間,學子們可以在家呆一個月。顏惜寧覺得這兩個假期相當於楚遼的寒暑假了。
此時快到國子監放田假的時候了,放假前助教們會考核學子們的學習情況。而考核就意味著學子們得悶頭啃書,文房四寶消耗得格外快。
顏惜寧他們到鋪子門口時,鋪子前來來往往都是穿著青衿的學子們。顏惜寧飛快的縮回了腦袋:“好家夥。”
姬鬆納悶道:“怎麼了?”
顏惜寧嘴角抽抽:“外頭好多人。”
姬鬆柔聲安慰道:“國子監是天下讀書人心之向往所在,這裡彙聚了楚遼的精英學子,人數自然不會少。”每年國子監招人的時候,長長的隊伍能排到書裡之外。若是國子監都沒人了,那其他地方的學堂更加不會有人了。
容王府的馬車剛停穩就引起了學子們的注意,學子們竊竊私語:“快看,那是不是容王府的馬車?”
“容王怎麼來國子監了?”
“未必是容王親至,有可能是容王的家人呢?聽說容王妃也是從國子監出來的。”
當顏惜寧推著姬鬆從馬車上下來是,學子們議論聲更大了。
顏惜寧不自在的感覺更重了,他眉頭微微皺起。不知是不是原主對國子監的怨念太深,看到這種場景,他整個人都不舒服了。
姬鬆寬慰地拍了拍顏惜寧的手背:“放心。”
鋪子的管事疾步從鋪子迎了出來:“不知容王殿下大駕光臨,小店蓬蓽生輝。”
顏惜寧抬眼看了看留著山羊胡子的管事,這人還是原主記憶中的模樣。於是他輕聲道:“你還認識我嗎?”
管事眉眼含笑:“怎會不認識?小人拜見容王妃。”
話音一落,周圍的議論聲更大了:“那就是容王妃顏息寧啊。”
“聽說他在國子監讀書的時候,掛了三分之二的課業。”
“噓,你聲音小一些,人家現在是容王妃,權大勢大。”
“容王妃怎麼了?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嗎?天下讀書人要是都如你這般膽小怕事,楚遼就完了。”
顏惜寧抿了抿唇,不管什麼時候文人和學生都是最敢說也是最敢做的。雖然他們說的是事實,但是他還是覺得憋屈。
姬鬆將顏惜寧的情緒收入眼底:“走,進去再說。”
管事連忙迎著姬鬆他們進了鋪子,鋪子中的陳設還是原主記憶中的樣子。鋪子左邊的三間房中放著各種文具,便宜的懸掛在架子上,貴重的用精美的盒子裝起來放在櫃子中。右邊三間房中擺著無數書籍,有經史子集,也有豔俗畫本。
四周的牆壁上掛著無數的墨寶,這些都是學子們留下的。身為國子監的學生,這裡的人離開之後很大一部分能入朝堂。一點墨的管事很有眼力見識,到他店裡來買文具的學子們可以留下題詞。將來這些人若是發跡了,他們的題詞就是鋪子的活招牌。
很多進鋪子的人一眼就被滿牆的墨寶吸引進而細細逛,然而顏惜寧第一眼卻落在了筆墨區靠牆的一排貨架上,貨架上擺放著便宜或者有磕碰的的文房四寶。原主在國子監讀書的那段時間內,他隻能到那裡去翻找適合他的文具。
姬鬆順著顏惜寧的目光看去,他眼神黯淡了下來。自從在圍場對顏惜寧上心之後,他就讓嚴柯他們調查了顏惜寧的過往。不調查不知道,一調查他才知道他的王妃在沒嫁給他之前受了多大的委屈。
都是顏伯庸的子嗣,顏子越和顏惜寧的待遇猶如天淵。顏子越宴請同窗一頓飯可以吃掉上百兩銀子,而顏惜寧隻能靠一個月五貫的月利生活。
若顏息寧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五貫錢在國子監這種物價高昂的地方也隻能維持日常溫飽。然而他偏偏生在戶部尚書家,周圍的同窗都是世家子嗣,顏息寧一個月的花銷甚至不夠他們吃一頓茶水。
從小長在莊子中沒人教導他,顏息寧的課業自然比不上他的同窗們。一個人在沒錢的時候就沒膽,再加上沒有能力,顏息寧在國子監的那段時間受夠了冷眼。
姬鬆仰頭看了看顏惜寧,今天他特意挑了“一點墨”作為最先收回來的莊子,也是為了讓顏惜寧能瀟灑的告彆過去。
顏惜寧正在回憶原主慘痛的過去,突然間他得手背一陣溫暖。低頭一看,隻見自己的手背上多出了一隻溫熱的手。姬鬆眼神堅定聲音溫柔:“都過去了。”
顏惜寧笑了:“嗯。”他不在意這些,自然會向前看。
隻是他為原主鳴不平,一到這間鋪子中,他眼前就出現了瑟縮膽怯無助可憐的原主。這一刻,他無比心疼顏息寧。雖然那些事他沒有親自經曆過,但是占了原主的身體,他感同身受。
管事將姬鬆他們迎到雅間中,姬鬆也不和他客套:“你知道我今日來的目的嗎?”
管事眼神閃躲,他剛想說什麼,姬鬆就從懷中摸出了一張地契輕輕放在了桌上:“一點墨從容王妃進王府之後就已經是王府的產業了。你作為鋪子的管事,為何不去王府彙報鋪子收支情況?”
管事慌張擦擦汗:“這……小人隻是個管事,小人並不知情啊!”
姬鬆微微頷首:“那你去找個知情的人來。本王給你一炷香的時間。”
管事麵色發白,額頭上滲出了汗珠。其實鋪子當做陪嫁給容王妃的事情他是知情的,隻是主母說容王府一日不來收鋪子,他們就繼續開下去。就算王府的人來收鋪子,他們隻管說不知情推諉過去就行了。
一個王府還能為了幾間鋪子和尚書府撕破臉皮嗎?更何況容王妃是顏家出去的人,他就不怕撕破臉之後無家可歸嗎?
可看眼前的情形,主母用的招數顯然不行了。容王親自來要鋪子,彆說主母來了,就算顏尚書親至,今天這個鋪子也隻能乖乖交出去。
管事後悔了,萬萬沒想到來的不隻是顏惜寧。姬鬆可不是吃素的,他常年在戰場殺敵,刀子上真見過血。他可以敷衍軟弱的顏惜寧,卻沒辦法敷衍強悍的容王。
看著凶神惡煞的侍衛們,管事雙腿發軟:“是,是,小人這就去請人。”雖然說著服軟的話,可管事卻遲遲不肯邁出步子。
嚴柯厲聲喝到:“還不快去!”
聽說容王府的侍衛是從戰場上跟著他回來的,上過戰場的人一個眼神就滿是殺氣。管事被嚴柯淩厲的眼神一看,身體恨不得癱軟在地。然而他不敢癱倒,隻能僵硬著身軀退出雅間:“小人這就去,這就去。”
看到小馬車從鋪子門口飛快離開,顏惜寧心情複雜。顏府的仆役管事很會看臉色,就拿剛剛離開的這個管事舉例子,他明知道原主是顏家子嗣,可原主來買東西時,他卻連一張紙都不願送給原主。
顏惜寧長歎一聲:“這捧高踩低的世界啊。”
鋪子二樓的窗戶正對著國子監院內,看著來來往往的學子們,顏惜寧放鬆了身體斜斜靠在窗邊:“學生時代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