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鬆操控著輪椅來到了窗邊:“若是你有興趣,一會兒我們可以去國子監看看。看看那些曾經教導過你的先生們。”
顏惜寧麵色微妙:“你確定他們願意看到我?”
能在國子監教書的人大半是當今楚遼文壇能喊得出名字的人,這些老先生各自有自己的得意門生。他們的學生中有聰慧的,有伶俐的,有圓滑的……唯獨沒有顏惜寧這種掛科掛了三分之二的。
顏惜寧壞心眼的想著,若是原主的夫子們看到現在的他,一定會氣得吹胡子瞪眼:這榆木疙瘩又滾回國子監來氣老子了!
97.對峙(下)
顏惜寧在二樓看了一會兒後感覺到了無聊,他瞅了瞅樓下:“鬆鬆,我去下麵看看,你要一起下去嗎?”比起無聊枯等,他更願意去樓下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東西。
姬鬆行動不便,他也不想麵對那群看熱鬨的學生們,於是他搖了搖頭:“不去了。”
於是顏惜寧便從二樓來到了一樓,他漫無目的在鋪子中轉了起來。曾經在原主眼中高不可攀的那些墨寶如今已經不稀奇了,他覺得那些裝在盒子裡麵的狼毫,還比不上姬鬆平時用來寫公文的筆。
也有膽子大的學生在顏惜寧周圍好奇的張望著,顏惜寧笑著對他們點點頭。
正當有兩個膽子大的學子想上前和顏惜寧打招呼時,鋪子外傳來了一道女人的聲音:“可是阿寧來了?阿寧!阿寧你在哪裡?母親好想你啊!”
顏惜寧眼皮一跳心中一緊,聽到這道聲音,他身軀緊繃整個人都僵直了。
來者是顏伯庸的妻子顏張氏,說來也巧,她正在附近的館子裡和幾個老姐妹推牌九。聽幾個下人說容王府的馬車來了一點墨鋪子門口,顏張氏話都沒聽完拔腿就往鋪子來了。
進了鋪子之後,顏張氏眼睛一掃,她隻看到顏惜寧和幾個侍衛。沒見容王的影子,她心頭大定。
她不管顏惜寧是不是什麼容王妃,今天這個鋪子他彆想從自己手裡拿走。這麼好的地段,收益這麼好的鋪子,她還要留給自己的女兒當嫁妝,怎麼能讓一個私生子拿走?
上次皇後娘娘開賞花宴,彆人都說容王夫夫恩愛,她可看得清清楚楚:容王將顏惜寧從水裡拽起來時臉黑得厲害,一看就不開心。
也是,顏惜寧救了七皇子,開心的隻有嫻貴妃和皇帝,其他的幾個皇子巴不得少一個競爭對手。顏惜寧這麼做一定犯了容王忌諱,如今沒看到容王的身影就說明了一切。
顏張氏眼神一掃就哭上了:“阿寧啊,你好狠的心啊。自從你入了王府,就沒回家過。你的父親思念你茶飯不思,你的兄弟姐妹時常問我:母親母親,息寧什麼時候回來,我們想他了啊。你好狠的心啊,怎麼不回來看看呢?”
顏惜寧全身的汗毛全部豎起,他終於明白原主為什麼這麼膈應顏張氏了。這顛倒黑白的嘴臉和手段,讓他歎為觀止。他唇角拉直眼神不耐,可也什麼都沒說。
顏張氏見顏惜寧還像以前那樣木訥,她嚎的聲音更大了:“顏府離鋪子就這麼點路,你到鋪子來都不回家。你真的不要我們了嗎?”
顏張氏哭得淒慘,聞者傷心聽者落淚。跟著她來的幾個貴婦眼神一轉看似說悄悄話,可尖銳的聲音已經傳遍了整個鋪子:“真是不孝子,入了王府攀了高枝,連爹娘都不要了。嘖嘖~”
“是哦是哦,回門那一日顏尚書和夫人擺了酒席等了一天,都沒見他回來哦~”
話音一落,周圍的學子看顏惜寧的眼神都變了,一時間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
“看著挺和氣的人,連爹娘都不要了。這種不忠不孝之人竟然能當上王妃!”
“當時他在國子監出了名的爛。課業爛,人品也爛。管夫子如今說起他的名字都在歎氣,說老天不公。”
顏惜寧都快氣笑了:“顏夫人,你口口聲聲說是我的母親。我隻問你,你敢不敢對大家說你是怎麼對待我的?”
顏張氏嗚嗚咽咽:“阿寧你在說什麼呢?你是我的孩子,我待你當然和對待其他的孩子一樣了。”
顏惜寧隻覺得諷刺:“好一個一模一樣。既然你不樂意說,那我就說了。顏子越住精美彆院,我住的房子四麵透風;顏子越錢花完了就能去府中隨意支取,而我一個月隻有五貫錢……諸如此類的事情數不勝數,你還用我繼續說下去嗎?”
顏張氏哭得虛偽:“母親是怕你學壞啊,並不是在厚此薄彼。”
在楚遼就是這點不好,隻要對方占著一個孝字,無論他做了什麼過分的事,另一方就矮了一頭。原主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吃了無數次啞巴虧。
然而顏惜寧不是原主,他可不在乎家醜能不能外揚。真惹了他,他連骨灰都給對方揚了,他麵無表情:“不是厚此薄彼?顏夫人你記性不好,你難道忘記了你是怎麼對我說的嗎?你說我是娼、妓之子,我天生賤種,不配喊你一聲母親,不配喊顏尚書一聲父親。”
話音一落,顏惜寧感覺胸口有什麼爆發了。這不是他的情緒,這是原主的情緒。原主母親的身份一直是他的痛,有一個出身青樓的母親,原主一直覺得自己抬不起頭來。
他不明白,為什麼都是父親的孩子,隻有他被區彆對待。他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努力縮小存在感,隻想在顏府卑微的活下去。然而就是這麼一個渺小的夢想,他還是沒能實現。
顏惜寧慘然一笑,此刻他終於將原主心中的所思所想說了出來:“如果時光能倒流,我願意用我的命勸顏尚書不要逛青樓。我願意用一切代價,阻止我的母親生下我,然而我不能,父母有選擇孩子的權利,而孩子沒辦法決定自己的出身。”
“顏夫人,請你告訴我。我做錯了什麼?都是顏尚書的孩子,其他的兄弟姐妹能在尚書府裡被人嗬護,而我卻要被養在見不得人的莊子上那麼多年。你告訴我,為什麼我入了顏府之後,顏尚書不允許我喚他一聲父親,你待我也如此刻薄?”
“你們一個是我的父親,一個是我名義上的嫡母。我不奢求你們像對待顏子越那樣對待我,可是能不能對我有一絲絲的公平和公正?我是個活生生的人,我不是你們隨時可以拋棄的棋子,也不是顏子越的替代品。”
在楚遼,子女控訴父母是大罪。顏惜寧說了這番話後,在場或許有覺得他可憐的人,然而大多數人會用“他們畢竟是你的父母”來作為開場和總結。有些極為看重孝道的人甚至會覺得顏惜寧大逆不道,竟敢說出這種忤逆父母的話,應當將他抓起來治罪。
他知道為原主發聲不會得到其他人的幫助,甚至彆人會用異樣的目光看待他。
但是他不在乎,口氣憋在原主胸口太久太久了,原主至死都想問出來的問題,他覺得有理由為原主發聲。二來,他現在是容王妃,名字已經入了皇室玉牒,就算顏伯庸見到他都得行禮。
就當他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如今他已經不是那個搖尾乞憐的顏息寧的,他是堂堂正正的容王妃。誰到他麵前惡心他,就彆怪他不給對方麵子。
顏惜寧直視顏張氏:“上慈下孝才是正道,父不慈子不孝也很正常。彆在我眼前惺惺作態,正如顏夫人你曾經指著我的鼻子說的那樣,我算是個什麼東西,怎麼配入你顏府的家門。我們彼此放過,我不再追究曾經遭受的苛待,你也彆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行不行?”
顏張氏瞠目結舌,不愧是入了王府的人,短短數月就什麼都敢說了啊。一時間顏張氏有些心虛,對方現在是容王妃,背後靠著容王,真惹急了他可能會對顏府不利。
顏張氏不敢開口,不代表其他人不敢說。聽說顏息寧的生母是個青樓女子,有些學生麵露鄙夷:“原來是娼妓之子,難怪品性如此不端。”
“難怪容王特彆喜歡他,原來是看中這股勁兒了。”
“哎嘿~娼、妓之子配癱子還挺登對。”
“你說什麼!”顏惜寧的爆喝聲響徹了整個鋪子,下一刻他衝到了那個說姬鬆是癱子的學生麵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你再說一遍試試?!”
顏惜寧的一聲爆喝讓他瞬間瞪圓了雙眼,不隻是他,跟著顏惜寧下樓的兩個侍衛也睜大了雙眼。他們方才站在離顏惜寧身後幾步開外,沒聽清那學子說了什麼。看到顏惜寧這麼激動,侍衛們的手握住了刀柄。
那學生被嚇得麵色慘白連連後退:“你乾什麼,你彆過來!”
他仗著站在門口離顏惜寧遠,說話的聲音也不是很大才敢嘴賤了一次。哪知道竟然被顏惜寧逮了個正著,一時間他手足無措麵色慘白:“打人啦!容王妃打人啦!”
誰都沒想到顏惜寧會對學生動手,一時間圍觀的人散開將顏惜寧圍在了其中。
顏惜寧熱血上湧,怒不可遏提著那人的衣襟抖了抖逼著他站直身體:“站好!誰給你的膽子讓你羞辱容王?”
他恨透了這種有事鐘無豔無事夏迎春的態度,姬鬆有用的時候,楚遼的人誇他是戰神,是邊疆守衛者。現在他失去了雙腿暫時站不起來了,竟然有人敢當著他的麵議罵姬鬆是癱子?
顏惜寧眼眶微紅:“你拿過刀嗎?扛過槍嗎?殺過人嗎?上過戰場嗎?看過屍橫遍野野狗啃屍的慘狀嗎?見過自己的同袍被敵人撕碎的場麵嗎?”
“長這麼大你連雞都沒殺過吧?你在這裡嘴皮子一碰說話挺輕鬆啊,誰給你的勇氣讓你在這裡大放厥詞?你以為你現在能站著說話不腰疼是因為什麼?!是因為你命好嗎?”
“比命的話,姬鬆的命不比你的好嗎?他天潢貴胄,一出生就是尊貴的皇子。他完全可以養尊處優高高在上過一輩子,可是為了楚遼,為了家國安寧,他去了邊疆守護河山。”
“他和他的熾翎軍死守邊疆,才換來了山河安寧。我做夢都沒想到,你竟然當著我的麵羞辱他?他的腿為什麼斷的?他是為了我們楚遼的百姓斷的!是為了你這樣的人斷的!”
“你現在過的好日子,是他和邊疆戰士用命換來的!”
“我出身不好,娼、妓之子,家人厭棄族人不喜。你們可以嫌棄我,但是你們不能侮辱容王!他和他的熾翎軍是真正的英雄,我不允許任何人說他一句壞話!你聽懂了嗎?!”
顏惜寧心中的一團火在猛烈的燃燒著,此時此刻他真想一拳頭將這個膽子都快嚇破的學生打到塵埃裡。然而努力克製了之後,他還是鬆開了手。
他麵色平靜眼底卻帶著濃濃的悲傷:“我原以為來國子監求學的人都是讀書人中的佼佼者,能明辨是非,不以出身論人,不以個人喜惡論事。你們享受著最好的學習環境讀著聖賢書,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君子,可看看你們做的事。
你們見風使舵欺軟怕硬,你們高高在上不分賢愚。你們不求真理和正道,隻願意默守陳規。你們自以為正義,實則閉目塞聽毫無主見。在我看來你們的聖賢書都白讀了。”
顏惜寧滿眼悲涼:“我為你們感到悲哀,我為楚遼感到悲哀,我也為失去性命保家衛國的將士們感覺到悲哀。”
學生們一愣,麵色猛地漲紅。,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