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挑釁(上)
頓巴用難以置信的語氣說道:“都說姬容川頂天立地,怎麼是個癱子?”
話音一落,大殿上出現了死寂一般的沉默,楚遼的官員們齊刷刷變了臉色。
“竟敢口出狂言羞辱容王殿下!”
“可惡,他們果然沒安好心!”
“遼夏狼子野心,就不該議和!”
遼夏人在容王手中吃了大虧,如今容王廢了雙腿再也不能統領熾翎軍,他們除了心頭大患,竟敢在大殿上用浮誇的演技惡心人。一時間朝中主戰派的大臣們麵色陰沉,若是眼神能殺人,頓巴已經被他們捅成了篩子。
顏惜寧雙眼都是火星,他沒想到遼夏的使臣這麼囂張,竟然當著姬鬆的麵羞辱他。是可忍孰不可忍,真當楚遼人都是軟骨頭嗎?他撩起了衣袖,衣袖下袖箭蓄勢待發:“我紮他一下應該沒事吧?”
姬鬆眼疾手快摁住了他的胳膊:“不要衝動。”
周圍若是無人,不用顏惜寧動手,姬鬆都能送頓巴上路。然而現在麵對滿朝文武,顏惜寧要是暗箭傷人,傷的可是楚遼的顏麵。
顏惜寧低語:“這廝欺人太甚。”
姬鬆唇角微微上揚:“不用放在心上。”從頓巴開口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頓巴嘴裡吐不出象牙。遼夏蠻夷之名,名不虛傳。
皇子們麵色也變了,他們兄弟內鬥是一回事。可是兩國議和之際,對方竟然當著他的麵嘲笑姬鬆,這無異於在他們臉上重重的扇幾巴掌。
若是沒有姬鬆,根本不會有這次議和,姬楠他們對此心知肚明。兩國議和時,姬楠怕使臣的言語刺激到姬鬆,因此從來不敢在姬鬆麵前多說和議和有關的話題。
眼看議和接近尾聲,頓巴要求見姬鬆一麵。當時說得情真意切,什麼仰慕姬鬆,想要看看楚遼戰神風采。恭維的話一套又一套,聽得姬楠心裡都不舒服了。明明自己才是楚遼太子,怎麼遼夏人隻知道一個姬容川?
姬楠不是沒想過他們會拿姬鬆的斷腿做文章,若隻是提上一兩句,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罷了。可沒想到頓巴一上來就說姬鬆是癱子,他的行為不隻是往姬鬆心裡紮,更是往他這個主持議和的皇子臉上甩巴掌。
若是不為姬鬆出頭,今日之事傳出去,姬楠會被天下人戳著脊梁骨罵死。一國儲君竟然讓敵國使臣在朝堂上撒野,說出去顏麵何存?
頓巴眼底閃過愉悅的光,能親眼看到姬鬆壞了雙腿,真不枉此行。誰能想到威名赫赫的姬容川竟然成了一個癱子?遼夏的將領們若是能親眼見到他這幅模樣,睡著了都能笑醒。
姬楠麵上帶著笑,笑容卻未達眼底:“這位就是我的三皇弟,楚遼姬容川。頓巴殿下消息不靈通啊,容川在戰場被宵小伏擊傷了雙腿,您難道不知情嗎?”
此時姬椋舉起麵前的酒壺給自己倒了半杯酒:“太子殿下有所不知,遼夏頓巴殿下長在深宮沒去過戰場,他不知戰場局勢瞬息萬變也是正常的。”
說著對著姬鬆舉起了酒杯:“我們容川就不一樣了,他十三入軍營,迄今為止統領過數百場大戰,斬遼夏將領首級無數。這其中的凶險怎是一個沒上過戰場的人能了解的呢?”
說著姬椋對著頓巴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我說得對嗎太子殿下?”
姬鬆眉頭一挑,平時見多了姬楠和姬椋互掐,沒想到這兩人竟然會為了他聯起手來。彆說,楚遼的兩個皇子統一戰線後氣勢驚人,他們矛頭直指頓巴,懟得頓巴毫無招架之力。
一時間姬鬆心中的憤怒消散了不少,整個人輕鬆許多。不管姬楠和姬椋因為什麼原因幫他說話,這份情誼他承下了。
他氣定神閒後靠在椅背上,靜靜看著頓巴,猶如在看一個跳梁小醜。
姬楠頷首:“正則所言極是,數百場戰鬥下來容川隻是傷了雙腿,這已經是奇跡。頓巴殿下莫要覺得容川傷了腿就成了無用之人,在楚遼人心中,他依然是能統領千軍萬馬的姬容川。”
朝臣們議論聲越來越大:“遼夏使臣太無禮。”“不怪他們,蠻夷沒有教化,哪裡比得上我們楚遼。”
頓巴眼中的光暗淡了,來楚遼之前他明明打聽過了:平遠帝年邁,幾個皇子麵和心不和。隻要挑起他們的戰鬥,楚遼的朝局就會四分五裂。
今日之事若是落在他身上,他相信他的二弟三弟會毫不留情將他的臉麵踩在腳下。他設想得明明白白,可姬楠他們為什麼沒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
方才聽頓巴說姬鬆是癱子時,平遠帝的怒火瞬間燃起。他麵色陰沉,恨不得將頓巴撕成碎片。
因為他的口諭,容川才會坐在這裡。平遠帝之前同遼夏人打過交道,知道他們蠻橫無理,然而看在兩國議和的份上,想著日後好相見,他才會答應使團的要求。
沒想到頓巴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一開口就捅容川心窩子,平遠帝這顆老父之心怒到了極點。
幸虧老大和老二知道大局為重,沒為了他們心裡的那點小心思讓頓巴踐踏容川尊嚴,否則他的這口怒氣就真的無法平息了。
聽著朝臣的竊竊私語,平遠帝將手中的酒杯放在了案桌上:“頓巴,我兒容川你已經見到了。他暫時傷了腿,無法同你一較高下。不過來日方長,早晚有一日……”
平遠帝認真看向台下的姬鬆,眼中滿是心痛和安慰:“你能見到我兒策馬揚鞭的風采。”
頓巴心中直犯嘀咕,他打量著姬鬆,不是說姬鬆已經被厭棄,即便回到朝堂擔任的也是無關緊要的官職了嗎?為什麼從平遠帝到其他的幾個兄弟都護著他?
思索片刻之後,頓巴明白了:楚遼人真是虛偽。還是遼夏人好,喜歡就是喜歡,厭棄就是厭棄,他們才不會假惺惺裝腔作勢。
然而站在楚遼的地盤上,頓巴隻能端起酒杯對著姬鬆賠罪:“姬容川殿下見諒,我們遼夏人口直心快,若是有冒犯之處,還請殿下海涵。”
姬鬆端起酒杯點點頭,他連一個眼神都沒給頓巴。
雖然姬鬆一句話沒說,頓巴卻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壓力。姬容川不愧是名震兩國的人,此人就算斷了腿,對遼夏也是後患。
頓巴本想狠狠嘲諷姬鬆一番,為死在他手中的遼夏將士出口氣,沒想到被楚遼君臣聯手落了麵子。他心裡憋屈,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頓巴對平遠帝行了個大禮:“頓巴還有第二件心願,那就是找回我們的莫勒將軍。莫勒將軍在長嘉關失蹤,至今生死未卜。”
頓巴和莫勒關係不好,他並不關心莫勒是不是還活著。但是隻要拿莫勒失蹤這事當做一個由頭,一日找不到他,楚遼就要給遼夏一個說法。
平遠帝頷首,自從知道莫勒失蹤的那一日開始,他就知道會有今日的局麵。於是他瞟向了姬榆:“文廣,莫勒將軍失蹤一事,你調查得如何了?”
被點名的姬榆快速起身,他走到大殿中間對著平遠帝行了個禮:“回稟父皇,莫勒將軍失蹤一事如今已有定論。”
姬榆性子木訥,說話時也不緩不急:“經刑部、大理寺連日偵查,我們確定莫勒將軍自己離開了使團。”
話音一落群臣嘩然:“好家夥,栽贓嫁禍啊。”“自己離開了使團,還說被人襲擊,這不是往我們楚遼臉上抹黑嗎?”
頓巴更是難以置信,他脫口而出:“胡說!”
莫勒會自己離開使團?莫勒恨不得把他擠出使團,自己當使團的領隊。在莫勒失蹤前,兩人還吵過一架。現在楚遼人竟然說他是自行離去?簡直荒謬!
然而姬榆有理有據,他溫吞道:“根據我們調查,莫勒將軍與頓巴殿下有分歧,莫勒將軍離開始使團之前還與殿下發生過爭執。”
姬榆一邊說還一邊讓部下呈上相應的證據,其中有人證也有物證。種種證據擺在大殿中,每一件都向眾人證明了莫勒是和頓巴爭吵之後主動離開的使團,而不是被人襲擊。
顏惜寧目瞪口呆,他輕輕戳了一下姬鬆:“這……什麼情況?”
莫勒不是被姬鬆劫走了嗎?為什麼大理寺他們調查的結果是他自己離開?難道姬鬆的勢力已經滲透到了大理寺和刑部了嗎?
姬鬆笑而不語,頓巴說他們遭受了襲擊,可是誰看到了襲擊者?莫勒和他的親信失蹤,誰說他們不能自己離開了?
遼夏人說莫勒在楚遼地界上被人擄走了,那楚遼人也可以反過來說莫勒自行離去隻是為了破壞議和,甚至他們可以說莫勒被頓巴害了……
有時候眾人想看到的隻是他們需要的真相罷了,莫勒自行離開這個結果,對楚遼有利。
麵對著種種證據,頓巴竟然相信了調查結果。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該死的莫勒,為了破壞議和竟然敢偷襲他,竟然還割了自己的辮子。等他回遼夏,一定狠狠告莫勒一狀。
見頓巴吃了啞巴虧,平遠帝心情大好:“如今真相大白,頓巴殿下也可安心了。放心吧,莫勒將軍若是自行離去,將來必定會回遼夏。”
莫勒若是不出現,就沒人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他若是出現了,則坐實了自行離去這個結果。無論哪一種結果都是平遠帝樂意見到的。
頓巴憋屈得都快吐血了,接連被楚遼人反駁了兩次,他眼底滿是陰翳。於是他壓下心頭怒火坐在了位置上,不著急,他還有機會能扳回一局。
頓巴的位置坐在了大殿的右側,隻要一抬頭就能看見姬鬆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他的眼神陰冷黏膩,像是一條“嘶嘶”作響的毒蛇,在姬鬆的身上來回掃視著。
顏惜寧不用抬頭就能感覺到頓巴在看著他們,那眼神讓他非常不舒服。他低聲偏頭對姬鬆道:“他又在看你。”
姬鬆輕笑一聲:“讓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