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不舍
顏惜寧和姬鬆兩進正殿的時候,姬榆正筆直站在殿中,他身上還穿著官服,看樣子剛從大理寺出來。輪椅的動靜驚動了姬榆,姬榆回過頭恭敬地行了個禮:“三皇兄,三皇嫂。”
姬鬆回了個禮:“五皇弟今日怎麼有空來府上?”
姬榆難掩眼中的疲憊:“受二皇兄和七皇弟之托來看望三皇兄,二皇兄讓臣弟給三皇兄帶一句話。他說祖母的生辰快到了,三皇兄莫要忘記。”
如果說姬鬆和姬榆隻是點頭之交的話,那姬榆和姬椋關係就密切了很多。姬榆的母親曾經是越貴妃的侍女,平遠帝一次酒後亂性寵幸了她,於是就有了姬榆。因為這層關係,寧嬪同越貴妃走得很近,她身後沒有強大的母族,隻能帶著姬榆依附越貴妃母子。
姬榆就是姬椋的跟班,可惜姬椋從小就不待見他,如今長大了更是變本加厲。
姬椋哪裡是讓姬榆給姬鬆帶話,他分明是在羞辱姬榆。同樣是沒有強大母族的皇子,姬鬆廢了雙腿還成了容王,而姬榆呢?平遠帝要不是看在越貴妃的麵子上給他塞了個大理寺少卿的職位,他到現在都一事無成。
因為不受重視,姬榆在皇室中就是個隱形人,出宮建府之後,他的吃穿用度遠不如其他的皇子。就拿這次太後生辰為例,姬楠姬椋早就開始準備生辰禮物了,而姬榆卻連像樣的東西都沒有。
今日在朝堂上,姬椋和太子又杠上了,心情不是很美妙的姬椋在下朝後看到了路過的姬榆。於是就讓他給姬鬆帶個信,表麵上是提醒姬鬆,其實是在拿姬榆撒氣。
這一切姬榆都清楚,隻是沒有實力的皇子除了忍辱負重之外,彆無選擇。姬榆的窘迫被姬鬆看在眼裡,他拱拱手:“多謝五皇弟,若不是你提醒,為兄真的忘記了。”
姬榆抿了抿唇,眼中的尷尬和不堪散去,眼神也變得柔和:“還有,小七也讓臣弟給皇嫂帶話。小七說,他正在努力背書。太傅誇他學得好,可能過兩天會讓他休息。等他休沐,他要來容王府上玩耍。”
顏惜寧回了個禮:“多謝五殿下傳信。”
姬榆的任務帶到,他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眼看天色越來越暗,他想趕緊回去了:“若是皇兄皇嫂沒有彆的事,臣弟先告退了。”
話音一落,姬榆的肚子發出了長長的“咕——”聲。當下姬榆眼神一暗,隨即難堪地垂下了腦袋。
看到姬榆這樣,姬鬆心中不忍,他溫聲道:“還沒用晚膳吧?一起吃個便飯吧。”若是之前的姬鬆斷不會想到這點,可是當他經曆過斷腿之痛,看到過人情冷暖之後,再遇到姬榆,他覺得自己稍稍能理解姬榆了。
姬榆身體猛地一僵呼吸快了兩分,袖中的拳頭也微微握緊,他麵色發紅,眼中多了一些姬鬆看不懂的複雜。頓了頓之後,姬榆看向了姬鬆的雙腿:“皇兄的身體好些了嗎?”
若是八麵玲瓏的人,這話在剛見麵的時候就說出口了。話說到現在才問這問題,會給人一種敷衍和漫不經心的感覺。然而姬榆說這話,卻讓姬鬆升不起厭惡。姬榆確實不夠靈活,但是這也是他的優勢之一。他能問出這話,至少證明他確實在關心自己。
姬鬆溫聲道:“好多了。”
顏惜寧順著姬鬆的話說道:“五皇弟若是不介意,一起吃個飯吧?”嚴柯隻要去迎客樓帶吃的,帶回來的菜隻會多不會少。
姬榆可能餓壞了,他對著姬鬆二人行了個禮:“多謝皇兄皇嫂,臣弟恭敬不如從命。”
偏殿中很快擺上了冰桶,桌子上也放上了迎客樓華美的飯菜。姬鬆笑道:“將朝服脫了吧,在哥哥家裡怎麼舒服怎麼來。”
姬榆眼中多了一些笑意:“多謝皇兄。”
姬榆不善言辭,吃飯的時候更是將這點發揮到了極致,他專注吃菜頭也不抬。擱在皇室飯局上,姬榆這樣的難免會讓其他人瞧不上。然而在容王府,大家吃飯的時候都很專心。
看到姬榆大口吃飯,他們將味道好分量大的菜轉到姬榆麵前,三人就像是普通的一家人一樣坐在一起吃了一頓安安靜靜的晚飯。
晚飯後姬榆站起了身,他真誠道:“今日打擾皇兄和皇嫂了。”
姬鬆溫聲:“自家兄弟不要說這種話。日後若是有什麼難處,需要我幫忙的,可以來找我。”
姬榆目光複雜,他瞅了一眼姬鬆後行了個大禮:“多謝皇兄。”
看到姬榆離開的背影,顏惜寧有些唏噓:“沒想到皇子裡麵還有五殿下這種性子的。”姬榆的畫風和他的其他兄弟截然不同,很難想象這樣的人居然是皇子。
姬鬆收回目光,他緩聲道:“或許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正是因為木訥耿直一眼就能看穿,他才能在眾皇子中間爭得喘息的空間。
從正殿出來之後,兩人沿著廊簷向後走去,沒一會兒就到了聽鬆樓附近。看著聽鬆樓中亮起的燈火,顏惜寧停下了腳步,他吞吞吐吐:“到聽鬆樓了,你……我就不送你了,你快進去吧。”
聽到這話姬鬆苦澀笑了一下,輪椅卻向著聞樟苑的方向滾去:“我送你回去。”
午的時候他答應了阿寧,給他足夠的尊重和信任。阿寧對他說,希望他能搬出聞樟苑,現在就是考驗他是不是言而有信的時候了。
說真的,姬鬆不想離開。他好不容易才和阿寧說開了,現在恨不得將自己的心肝掏出來讓阿寧看,讓他看到自己的誠意和真心。然而心肝怎麼能輕易掏?他隻能拿出自己的實際行動來。
顏惜寧:……
見顏惜寧有些無奈,姬鬆認真解釋道:“最近水勢大,我擔心你。送你到聞樟苑,我就回來。”頓了頓之後,姬鬆保證道:“我保證今晚不進聞樟苑的院子,好麼?”
顏惜寧見姬鬆實在執著,他隻能點了點頭:“好。”
暴雨後的夜晚,天氣格外涼爽。攬月湖中蛙鳴陣陣,偶爾有錦鯉破水聲傳來,品梅園中知了扯著嗓門吱哇亂叫。明明是喧鬨的夜,兩人行走時卻靜默無聲。
姬鬆特意放緩了速度,這一刻他有些後悔,早知道就不修建棧道了。有了棧道,送阿寧回聞樟苑的路太近了。
顏惜寧卻不知姬鬆心中所想,他正在糾結自己同姬鬆之間的關係。他深知問題的關鍵不在姬鬆身上,而在自己身上。
姬鬆很好,他的人品實力都無話說。在楚遼這個封建王朝,姬鬆作為高高在上的皇子,他對原主,對自己都不錯。
站在姬鬆的立場上,原主隻是個替嫁的名聲不太好的私生子,見麵第一天就犯了他的忌諱看了他的傷腿。他惱羞成怒將原主丟到聞樟苑,這不算什麼。
真正逼死原主的是顏家人,是原主那個不想承擔責任和風險的父親,是養而不教一心隻想謀求權勢的母親,是顏家人的苛待和算計……是這一切,將原主逼上了絕路。
而姬鬆隻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原主的死他有責任,卻不是主要原因。
姬鬆對自己也不錯,從自己穿越過來後,他想要什麼,姬鬆就讓人給他什麼。他從不克扣自己的飲食,還將這麼大的院子給他住。兩人相識之後,姬鬆保護過他,替他擋過災也收拾過人。他不是沒吃過苦頭的人,就算在現代,也沒有誰能像姬鬆一樣在物質和精神上給予他幫助。
姬鬆和侍衛們覺得他們虧待了自己,可是顏惜寧不覺得。至少穿越之後,他過上了在現代都沒過上的好日子。
顏惜寧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直男,在他看來兩個人感情隻要深,性彆不是問題。如果姬鬆在現代,他們兩個相遇之後能一起經曆過這麼多事,他甚至會主動思考自己和姬鬆在一起的可能性。
現在的關鍵在自己身上。因為爸爸媽媽的原因,顏惜寧將感情和伴侶看得很重。在他看來,兩個人能成為夫妻,最重要的就是坦誠和包容。
他是個對感情有潔癖的人,不喜歡被人欺騙,更不希望自己對伴侶有隱瞞。他是一縷來自現代的幽魂,占了原主的身體。
雖然他確定姬鬆喜歡的是自己,可是真當他將這事告訴姬鬆,他能接受嗎?他真的沒辦法毫無顧忌對姬鬆說:“嗨,鬆鬆,我是來自異界的一隻鬼哦。”
輪椅聲一陣陣,顏惜寧偷偷看了姬鬆一眼,隻見姬鬆雙眼微微眯起唇角上翹,看著非常開心。這一刻他心裡又酸又疼像是壓上了一塊大石頭,滋味太難受了。
姬鬆雙目在湖麵上轉了一圈,湖畔的廊簷和樹林中掛著紅燈籠。紅色的倒影在湖麵搖晃,放眼一看美不勝收。
姬鬆心情舒暢,他發現隻要在阿寧身邊,即便他們什麼話都不說,什麼事都不做,他也很快樂。隻是隨著越來越靠近聞樟苑,姬鬆心中多了悵然和不舍。
石橋下流水潺潺,今日的一場暴雨讓水位上漲了不少。姬鬆停在了石橋上,他抬頭看向顏惜寧,聞樟苑的燈火落在他眼中變成了兩團閃爍的光:“阿寧,到家了,快回去吧。”
姬鬆眼中蘊藏著化不開的溫柔,看到這雙眼睛,顏惜寧心中的酸澀無法控製。他咧了咧嘴想要扯出一個笑容:“你回頭吧,我看著你走。”
姬鬆輕笑道:“你不用擔心我,看著你回去我安心。”
明明讓姬鬆離開的人是顏惜寧,可是現在看著姬鬆的目光無地自容的也是他。他垂下眼簾不敢再看姬鬆的雙眼:“行,那我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