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夜幕降臨, 淞遠留了道靈身看著散去劍塚找機緣的人,自己則趕在暴雨落下來之前回了湖邊。
他回來的時候,皎皎和涑日已經在湖邊的小木屋裡坐著喝茶了。
風大雨急, 天空中扯滿瑩白的水線, 湖麵上是一朵接一朵盛放的漣漪,蘆葦叢中蕩出霜雪一樣的顏色。
“怎麼就你們兩個?”他走過去,拉開座椅坐下,側首問跟涑日有一搭沒一搭聊天的皎皎:“君主呢?”
“呐。”皎皎嘴一撇, 伸手指了指坐落在他們左手側的木屋,道:“阿兄上來之後, 就一直跟阿嫂說話。”
那叫一個目不斜視, 半分視線沒分給他們。
之前,秦冬霖沒有前世記憶, 即使皎皎口口聲聲地跟在屁股後麵叫阿兄,也很少能得到正兒八經的回應, 這下恢複了記憶,卻比中州時還不近人情。
“久彆重逢, 情難自已,人之常情。”淞遠給自己倒了一盞茶水,端著抿了一口, 像是想起了什麼, 眼睫往上稍抬, 問:“星冕那邊, 君主如何處置的?”
“還能如何處置。”說起這糾成一團的事,皎皎有些頭疼,她道:“世界樹要留著他慢慢蠶食,阿兄再生氣, 也不能真將他殺了。”
前世,她阿兄付出那樣慘重的代價,血都抽儘了才催生出新的世界樹嫩苗,為此,甚至還失去了自己的帝後。自然不會願意看到世界樹再出現半點閃失。
這樣一想,星冕分明就是看準了這一點,這才敢肆無忌憚出現在湫十麵前。
真讓人膈應。
涑日往身後的椅子上靠了靠,他一向穩重內斂,此時也覺得事情棘手,“塵封的大陣經曆無數世風蝕,隨著君主與帝後進入秘境,已經有了碎裂的跡象,帝陵一開,地底的人或早或晚都要醒來。”
“聽那些進來曆練的少年說,曾經被君主強行斬開的幾州地界經曆悠久歲月的底蘊積攢,如今也變得繁盛起來,屆時,中州結界解除,這裡麵和外邊,如何相處?是將失地收攏回來,還是這樣井水不犯河水的相處?”
“真要說起來,要擔憂的又何止這些。”淞遠不疾不徐地手中的茶盞放下,他眯著眼,看著小樓外劈裡啪啦的雨簾,有條不紊地道:“當年那十條悄無聲息爬上世界樹,吸走了龐大生命力的血蟲,中正十二司傾儘全力,婆娑和妖月親自出手,將所有世家都強硬搜查了一遍,也才找出了八條。”
後來那八條,全部被鎖進星冕的身體裡,一點點將曾經蠶食的力量反吐給新生的世界樹嫩苗。
所有涉及此事的世家,門派,不問情由,全部打成叛族,關押在私獄深處,即使在中州覆滅之前,也被秦侑回的一條劍道狠狠鎮壓在劍塚之中。
可還剩兩條血蟲,至今下落不明。
這東西邪性深重,狡詐得很,又有從世界樹裡汲取到的龐大生機,中州結界一開,它們再趁亂跑出去,很容易又掀起一場大風浪。
“中州結界先不開,整個中州,掘地三尺地查。八條都找到了,剩下兩條還真能讓它們飛了?”皎皎蹙眉,一掌落在高腳木幾上,手掌落下的地方,全是冰屑和霜雪。
淞遠看著她氣急敗壞的樣子,身子往前傾了傾,而後拉過她的手掌,道:“當年,婆娑劍強行斬開六界,有違天道,牽扯到婆娑身上,因而這些年,他的狀態一直不算好,前陣子還被藤鴉和那些瘴氣纏上了,現在能發揮出的實力,不過三五成。”
“還有。”他不緊不慢地吐字,將自己的猜測娓娓道來:“帝後的身上,沒有妖月琴本源氣息。”
聞言,皎皎眼睛睜大了些,她噌的一下站了起來,道:“妖月琴沒有認主?不會啊,我分明在阿嫂身上感受到了妖月琴的氣息。”
“是有,但不是本源氣息。”淞遠頷首,伸手揉亂了她的發絲,話語清和:“等晚些時候,我去找君主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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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兩層小木屋外都點上了燈,雨一直在下,淅淅瀝瀝的聲音不停,秦冬霖和湫十坐在二層小木屋的小小過廊裡,一張不大不小的圓石桌,秦冬霖坐在這邊,湫十坐在另一邊。
天很黑,雨很大,風吹起來跟小孩的啼哭一樣。
秦冬霖靠在椅背上,手肘靜靜抵在扶手邊,膚色呈現細膩的瓷釉一樣的白,但臉色不是很好看,琉璃燈盞幽幽的光亮下,他眉頭越皺越緊。
“接下來呢。”宋湫十催他,越過大半張桌子,小獸一樣去撓他的手背,語氣裡是興衝衝的好奇。
秦冬霖看著那幾根像是撥弄琴弦一樣在他手背上搗亂的手指,手腕微動,不動聲色將它們握住,她動一下,他就慢慢地加重一分力道,直到它們被掌心牢牢攢住,對麵的人才終於消停了一會。
“接下來,下禮,登門,成親。”秦冬霖順著她的話語,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年梨花簌簌而下,她紮著高高的馬尾,仰著臉看他,含笑點頭的樣子。
乖得令人心軟。
那個時候,意氣風發的年輕君王認為,多多少少,她是喜歡他的。
不然,當初第一次見麵,她不會抱著琴,踩著碎步過來說那句“小仙君生得好看”。
不然,梨花雨下,她不會含著笑,紅著臉,應了一聲好。
可之後千年,秦侑回被頭也不回撇下時,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有多天真。
事實證明,宋玲瓏想讓人相信一件事,何止可以紅臉含笑,她還可以懶洋洋地將臉嗑在他肩頭嘀嘀咕咕,用一種親昵的語調說起天南海北,雞毛蒜皮的小事,可以在醉酒時意亂情迷踮著腳一下一下淺啄他的眼瞼,可以沒骨頭一樣賴在他懷裡,用鼻尖去蹭他的頸窩。
結果,兩情相悅是假的,心心相係是假的。
秦侑回事事順遂的人生中,頭一次跌了跟頭,還是栽在女人身上。
身為君王,身為夫君,說不挫敗,說不鬱悶,是假的。
但這些事情,斷然不可能從秦冬霖的嘴裡吐露半個字出去。
即使幾日後宋湫十就會全須全尾的知道當年的事。
宋湫十聽完,沉思了半晌,乾脆挪了挪椅子,親親密密地靠過去,問:“那就是說,我當年真是被你的美色迷惑了?”
他倒希望是這樣。
秦冬霖掀了掀眼皮,不說是,也不說不是,而是看著她,眉梢微動,好似在說:還有什麼要問的沒。
湫十手指在他的掌心中懶懶地動了兩下,示意他鬆開。獲得自由後,她又不怕死地用指尖一點點蹭過他棱角分明的下顎,再到挺直的鼻脊骨,最後是眼窩,眉尾。
秦冬霖摁住了她的手。
他黑色的瞳孔裡蓄著一團晦澀而熱烈的火,湫十察覺不到,她仰著頭,隻能看到他黑色的瞳孔,還有裡麵小小的自己。
“做什麼?”他任由她的手掌捂住整隻左眼,聲音壓得有些低,帶著點懶懶散散的逼問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