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薙刀不擅長突刺, 最後一擊我自然用的也是大型冷兵器常用的劈砍。
隻不過這一次的落刀處不是我擅長的脖頸,而是麵積更大的胸腔。
無論如何,斬首, 這個在我的觀念裡專屬於極惡之鬼的殺招, 對於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來說, 未免過於侮辱。
從脖頸處砍入, 斜向心臟而下, 仿唐代陌刀之威, 以傳奇步兵之刀力斬騎兵之將, 是我獻上的最大敬意。
‘主公,您真的準備好了?’被我再三駁回現身的岩融大聲地向我確認。
我真的準備好了麼?
準備好麵對帶走一個,並不屬於極惡, 也並非該死之人的性命?
生命……
我握緊了手中的刀柄, 一眨未眨的眼眶酸澀異常, ‘準備好了!’
‘說謊, ’岩融咬著牙,‘您根本就沒有。’
‘但我可以,’深知騙不過已經和我心意相通的半身,我再次強調表示並非逞強:‘我可以的,岩融。’
——總該麵對的。
似乎是我的這份決心傳達到了, 岩融沒有再回應,一言不發的沉寂了下來。
而醫生,早在我和Rider麵對麵衝鋒時便閉了麥,和Rider的禦主一同退到了角落。
我沉下心,調整呼吸。
彆慌, 占優勢的是我這一方。
在我麵前的對手已經不是人類之軀, 他是英靈, 是早已死去的人。
……所以不需要有這麼大的負罪感。
就和之前一樣,斬下去——
我狠狠咬住了後槽牙,腰部收緊發力,手臂肌群隨之激活,剩下所能調動的所有力量在此集中爆發。
“喝啊——”
大薙刀的重量加上千手一族的巨力,輕而易舉地斷開了Rider的防禦。
“漂亮的一擊!”Rider不閃不躲,隨手扔掉斷掉的劍刃,大笑著張開了雙臂:“來吧,往這裡砍!”
“——鐺!”
這是斷刃的塞浦路特之劍跌落地麵的聲音。
凝聚了決絕之意的大薙刀出乎意料的鋒利,先是沒入了外圍的皮肉,幾乎沒有發出多餘的聲音,下斬的趨勢順利地可怕,沒有遇到絲毫的阻礙。
熟知人體解剖學的我知道,下麵斬斷的依次會是鎖骨,肋骨,胸椎、心臟……
大約是擦到了動脈,蘊含豐富血氧的液體順著切口噴出,鮮紅色——
下一個瞬間,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手上突兀的一空,接著又是一沉,手背覆蓋上了粗糙至極的布料。
是手套。
岩融的手套。
蓋在眼上的是和手背完全一致的粗糙質感,落在臉頰的卻是輕柔的花瓣。
是鮮血的滋養麼?空氣中櫻花的味道有些過於濃重了。
連鐵鏽味都被完全蓋過。
“失禮了,征服王閣下。”
付喪神的寬大衣袍將我整個包攏,沙啞的聲線從側後上方傳來,離的很近,近到蓋過了骨骼碎裂和血肉分離的聲音。
“私以為,作為她的武器,在下還是有資格——同吾之半身共同完成這最後一擊!”
蓋在我眼前的手掌施加了不少力量,而我的兩隻手都被另一隻寬大手掌穩穩地定在了刀柄之上,我試圖側臉挪開,沒有成功。
“半、身……竟是……哈、哈哈哈……”
視覺被短暫封印的黑暗世界,聽覺變得格外的敏銳,征服王的聲音破碎,卻氣息斷續,卻未絕。
不應該,剛剛那一擊的力道,已經無限接近斬/馬/刀的力道,被砍中之人,無不……
我困惑地眨了眨眼,又思索著眨了眨。
睫毛刮過手掌,手的主人癢不癢我不知道,不過我的眼睛是挺癢的。
在最後的時候帶著我收了三成力的刃,移開了遮擋我視線的手。
驟然刺眼的光讓我有些不適地微微眯眼,卻不妨礙我看清現狀。
站在我大刀範圍之內的是胸口一道巨大的刀口,深可見骨,靈核破碎的征服王。
他衝我裂開了嘴,一個豪邁的,解開了所有謎題後純粹高興的表情。
“我終於、全都明白了!”
相較於常人更加魁梧的身軀在變淡,他卻沒有一絲一毫的不甘,隻是帶著徹底了悟的表情,艱難地、斷斷續續地……大笑。
“這才是你的道啊!”
“駕馭這一把殺氣衝天的暴虐之刃,卻選擇了截然相反的道,多麼的,多麼的——”
他沒有繼續再說,隻是邊笑邊搖頭,眼睛裡是我看不懂的情緒,“……明明有力量,也有能力,卻用它對抗這份力量帶來的後果麼?”
金色的粒子從重傷的王者腳下升起,散開,末路之王卻強忍疼痛,齜牙咧嘴地,猙獰著表情——挺起了殘缺的胸膛。
王銳利的目光一一掃過高處的弓兵阿拉什,後方的羅馬尼,身側的岩融,最後定在了我的臉上。
“這一場交鋒,是我敗了,但——征服王從不臣服,吾之意誌——”
征服王伊斯坎達爾大吼著拉長了尾音,站在身後,他唯一的臣子哽咽著大聲回應:“是!韋伯·維爾維特將永遠追隨您的腳步!”
固有結界本就是施術者的心相局具現化,隨著主人的瀕臨消散,這個被森林侵占了大半的黃沙世界也在緩緩崩塌。
“向您不滅的意誌致敬,征服王閣下。”
我保持著同樣的姿態注視著這位王者的離去,英靈粒子化崩塌的速度也很快,就在虛無的消散擴散到胸腔時,至死都保持敵對姿態的征服王突然說道:
“不過……我是說,花花小姑娘啊。”
“?”
我疑惑地眼神回問,卻驚訝地發現他那雙看透了一切的眼睛裡,此刻竟然染上了笑意和一種……和黃沙世界一樣寬廣的包容。
“漫漫時間長河,世界上出現的殺戮者已經夠多了,你有這麼一個半身在,可以永遠都不用準備好。”
“……?!”
大概是我此時的表情過於奇怪,又或者時機已經臨近回歸英靈座,伊斯坎達爾放鬆地,再一次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