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一開始睡得沒有想象中安穩。
我總是在害怕萬一在我入眠的時候發生了什麼絕對需要我解決的問題,抑或者由於我的缺席,出現了本可以避免的災禍。
第一次掙紮著從意識深海上浮,我發現自己正趴在扉間先生背上。
周圍有點吵,似乎在爭論著什麼,他立於話題的邊緣,好像並沒有發現我醒來。
“改日再談,”我聽到他說,“我先送她回去。”
說罷,便真的轉身準備離開。
我半瞌著眼,保持著原有的姿勢,半睡不睡的時候聽力越發敏銳,衣物摩擦的窸窸窣窣聲和比我更注重隱蔽的呼吸聲仿佛都在一點一點地催促我再次入眠。
“不必,”在離開之前,他仿佛是在向誰做一個保證地補充道:“在她完全醒來之前,我不會離開。”
胸腔的震動通過傳導比聲音更快地傳入耳膜,我捕捉到了自己想聽的:不會離開。
於是我徹底放下了最後一絲顧慮,蹭了蹭貼著臉頰的毛絨絨,微不可查地夢囈了一句,再次睡了過去。
晚安,扉間先生。
“晚安,花花。”
第二次醒來是被餓醒的,頭重腳輕地滾下床,發現自己躺在公寓的房間裡,溫度開得恰到好處的空調,帶著柔順劑味道的小被子,拉得嚴嚴實實的遮光窗簾,以及——
睡前出門穿著的小吊帶和熱褲。
寬大的曉袍則是被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一邊。
我眯著眼睛看了一會,總覺得從那疊的一絲不苟的棱角看出了一絲局促的味道。
……大概是睡懵了吧。
我晃晃腦袋,擰開門把手,頓了頓,想起來畢竟不是自己家,不能這麼隨性,於是乾脆又折回去隨便撈起一件外套披在肩上,認認真真地扣好扣子,係好腰帶,隨後飄出去準備找吃的。
身體告訴我,我正處於睡到一半被迫醒來的狀態,所以我要速戰速決,隨便找點東西墊肚子然後趕緊接著睡。
高質量的睡眠不可多得,要珍惜。
外邊應該是白天,驟然離開昏暗的室內,還沒適應光線變化的我被刺激得直接閉上眼睛。
“餓了?”手裡被塞了一個熟悉握感的藥瓶,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扉間先生替我擋住光源,“先把這個喝了。”
瓶塞已經被打開,充分的被投喂經驗讓我想也不想,舉起瓶子就往嘴裡倒:“噸噸噸……咕嚕。”
桃子味,果汁的味道很濃鬱,估計是改良版,但還是有一絲無法掩蓋的鐵鏽味。
這個我之前缺魔餓到理智蒸發的時候喝過。
不妙的聯想讓我擰起眉,咕噥著抱怨:“不要補魔。”
“嗯,不補。”空瓶被拿了回去,隨後我的手裡又被塞了另一個瓶子,“再喝這個。”
觸手溫熱,我警惕地把瓶子湊到鼻子下,以標準檢測化學藥劑的姿勢,伸出另一隻手,扇了扇。
奶香撲鼻。
“這個是,”我不確定地問道:“牛奶?”
“你猜。”
沒有嗅出奇怪的藥劑味道,我費力地思考一秒,一飲而儘。
“喝完了。”我乖乖地把瓶子遞了出去。
“好,”這次沒有下一個瓶子再塞過來。“還餓麼?”
“嗯?”我慢慢地歪了歪腦袋,摸了摸胃部,遲疑地:“好像……不餓了?”
那種焦躁到催促進食的緊迫感消失了,剛剛灌下的熱牛奶帶得整個人都暖洋洋的,並且更困了。
不對。
這種不正常的困意,就像是加了助眠劑——
好的,助眠劑,是扉間先生能乾出的事情。
發現防了個寂寞的我氣急敗壞:“可惡,你……不講武德……”
“那種東西,對付不聽話的人不需要,”扉間的先生捏著我的肩膀轉了個圈,甚至還貼心地替我打開了房間的門,“還是說,你對忍者,或者說對我——”
後背被手掌抵住一推,正好將我微弱的反抗化解,遊刃有餘的陰謀家露出了獠牙的一角:“——有什麼誤解?”
背部接觸的地方一麻,我大腦一懵,下意識地順著他的話接下去:“也沒有吧?您不是一直都這樣從來沒掩飾過……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您。”
說著說著,我將手抵住下頜,自言自語道:“……也對,是我狹隘了,嗯,所謂忍者不拘泥於規則。”
當然花花我也絕會不輕易認輸。
我聚了聚渙散的神思,抱著門板側過身。
“可是扉間先生,道理是這個道理啦,”借著動作的掩飾打了個憋了好久的哈欠,我的表情不可避免地帶上了一絲悲憤:“不過您好歹留點洗漱的時間給我呀。”
沒錯,洗漱。
天知道從睡過去到現在過去了多久,哪怕感官上沒有特彆的不適,但我就是過不去心裡這一關。
不刷牙,不洗臉,不洗澡,連睡衣都不換地直接上床睡覺,此事可以直接列入我此生最不能忍受的行為之一。
沒有熱水澡的睡眠是不完整的!一生之敵!
結果眼前這人生怕我跑了一樣,劑量把控得完美,留下的時間隻能夠我強打精神進行語言攻擊,要真往浴缸裡一躺,事態可以直接快進到把自己淹死。
這誰還敢浪啊。
“僅此而已?”扉間先生的聲音顯得有些意外,那一道存在感極強的注視停留在我的臉上稍許,似是等待我再說出個什麼來。
而已經輸出完畢的我,這會困得要開始點頭了。
搞快點啦。
我強撐起眼皮,催促地瞄了他一眼。
在我意識模糊到就差栽過去之前,他突然抬起了手。
嗯?
這人的查克拉怎麼一下子就混亂得分不清了?
原本就是靠著獨特感知才敢在底線上瘋狂起舞的我頓時慫了,捂住胳膊上束起的寒毛,努力瞪大眼睛,悄悄退後了小半步,接著猛地停住,哪怕心虛,也要表達內心的不忿:“……乾、乾嘛?”
“不。沒什麼。”那隻手在半空停了停,並沒有落在我身上,反而蓋上了他自己的眼睛,昏暗中,我聽到扉間先生笑了起來,“好的,抱歉,我下次會注意。”
……其實最好不要有下次了。
“好的耶,”不管怎樣,過程不重要,至少結果是得到了想要的回答,我心滿意足地小步向前挪動了幾寸:“那,最後一件事,我保證真的是最後一件事了!”
扉間先生大概是被我磨到沒脾氣了,語氣無奈極了:“又有什麼事?”
“嗯,我記得之前在您這裡存了一個擁抱,”我將愈發沉重的大腦袋磕在門板上減輕壓力,竭力控製自己的聲音不要消失:“那個,還作數嗎?”
“……可以。”他頓了頓,再次向我確認,“現在?”
“嗯嗯。”我上下晃動腦袋表示肯定。
從剛剛短暫的觸碰中,我從他的袖口似乎嗅到了苦澀的黑咖啡味。
是那種,一滴牛奶也不加,一克糖也不放,折磨味蕾,作用隻是提神的苦咖。
在我睡著的這段時間,他究竟是做了什麼,才能把身上帶出這種快要醃製入味的氣味啊。
他真的有好好休息過嗎?
——需要進一步確認。
我向著背光的人伸出了雙手。
再嚴密的掩飾都敵不過距離,當我的這雙手掌完全觸碰到你,我的雙耳輕而易舉地捕捉到胸腔的跳動,你的一切掩飾——
都是紙老虎噠!
此乃陽謀是也,您敢接嗎,扉間先生?
微風輕輕地掀起厚重的遮光窗簾,探進來一縷光,這一瞬間,我看清了這人湧動不明情緒的眼睛。
——千手扉間不畏懼任何謀略。
他欣然應邀。
帶著苦澀和醇香的濃重咖啡味包圍了我。
“說說看,”他低聲問,“發現了什麼?”
“咖啡,紙漿和油墨。”被苦啡的味道熏得瞌睡跑了一半,我準確地從海一樣的信息量中挖出那一絲隱藏得極深的疲憊,幽幽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是知識的味道。
這人絕對是不分晝夜地看書了。
“的確,”嫌疑人對此供認不諱,“感知能力進步不少。”
“說的好像是什麼奇怪的能力考校一樣,”我從咖啡的包圍中退出,咕咕噥噥:“而且您放海得太明顯了。”
彆說是防備警戒了,簡直就是中門大開,虛左以待。
也就我比較守禮,點到為止,摸到想要確認的就溜了。
那樣如海如山的疲憊和壓抑啊……
我從短暫的擁抱中回神,抿著嘴,看向無聲地站在門口的人。
雖說我的確抱著想要將21世紀的新世界和新知識展現給他的想法,但我沒有想到,他吸收這一切的速度,會這麼的恐怖。
——宛如無底洞一般的渴求。
“扉間先生。”
這個人,是木葉的創立者之一,也是處理信息的腦,協調關係的紐,醞滿陰謀的暗。
同時,也是改革的腦,是承接新知識的希望。
他的肩上擔負的不比柱間先生的少。
——這樣為了新的未來殫精竭慮的人,我連勸說的話都說那麼的無力。
該說些什麼呢?
我隻能笑一笑,然後說:“請您注意身體,也愛一愛自己吧。”
以及:“這一次,我會好好休息的——那麼,午安,扉間先生。”
早點養好傷,也可以為他、為這些向更好的未來努力的人們做些什麼。
……
這一次是真的步入深層的睡眠了。
扉間先生遞出的兩瓶藥都挺有用,前者應該是作為補充休眠修複用的燃料,後者則是確保我能處於高效休眠狀態的穩定劑。
顧慮已消,又有藥物輔助,想要康複的意誌壓過了一切,在三個世界留下的暗傷和虧損在這一個漫長的高質量睡眠中得到了充分的修複。
這種感覺過於幸福,以至於滿血複活醒來的我有些貪戀這一份舒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