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三本名並不叫黑三, 姓崔, 沒有大名, 小名叫三子。
因為長得黑, 所以村裡人都叫他黑三。
黑三和他娘並不是本地人,而是流落到了餘慶村。因為就這一對孤兒寡母,再加上黑三的娘當初救過鄭裡正的婆娘田氏,餘慶村才收留了他們母子倆。
這些年來黑三娘就靠著自己當初開的幾畝荒地,才把黑三養大。
本想家裡窮, 黑三怎麼也要爭氣一些, 誰曾想此人倒是個好吃懶做的。懶也就罷了,平時還喜歡偷偷摸摸, 為了這事崔寡婦流了多少眼淚, 給村裡多少人家道過歉。若不是崔寡婦素來古道熱腸,村裡誰家有點事需要幫忙的, 都是跑前跑後,村民們也不好意思和黑三計較。
近幾年,黑三長大了不少,一改本性,但是好吃懶做依舊。不過到底是彆人家, 隻要不偷上自家, 也沒村民們愛管閒事。
不過據招兒所知,黑三如今改成偷彆村的了, 因為下手謹慎,極少被抓, 但卻是附近幾個村出了名的二流子。
其實那日也是湊巧,鄭裡正帶著村民去抓薛青山,這種事自然不會叫上黑三。黑三家就在薛寡婦家屋背後,他正坐在自家屋簷下曬太陽,就見薛寡婦鬼鬼祟祟抱著孩子偷偷跑了出來。
也是實在閒得無聊,黑三好奇地跟在後麵綴著,越跟越覺得蹊蹺。明明是鄭裡正要去薛寡婦家抓人,怎麼她倒跑去鄭裡正家了。
在鄭裡正家後門上,黑三看了一場大戲。
因為怕被人發現,他躲得遠,就見鄭高峰和薛寡婦拉拉扯扯,而薛寡婦哭得有些傷心。後來也不知道兩人說了什麼,他就見鄭高峰在前,薛寡婦在後,兩人離開了。
等扭頭見村裡人四處找薛寡婦,黑三也沒多嘴,直到聽見薛寡婦的死訊。
到了此時,黑三已經意識到其中有些不對,不過他依舊沒打算往外說什麼。
他和他娘都是外來戶,能在餘慶村落腳,全指著鄭裡正。而她娘當初所救的人,正是鄭高峰的親娘田氏。田氏當初懷著小兒子,卻還要逞強去地裡叫老頭子和兒子回家吃飯,半路上發作了,當初路上也沒人,正巧遇見黑三和他娘。
所以這些年來,田氏和崔寡婦的交情還是挺不錯的,黑三沒少吃鄭家的飯。平日裡見到鄭高峰,也是叔長叔短的。
撇過交情,他和他娘還想在村裡住下去,就不能得罪鄭裡正。可如今眼見到了危急關頭,黑三自然一股腦兒將自己知道的都倒了出來。
屋中一片安靜,黑三雖沒有說他親眼看到鄭高峰把薛寡婦推下山坡,可摔死的薛寡婦,安然無恙的妞妞,事情似乎並不難猜出來。
“招兒姐,我知道的都已經說了,你就放了我吧。”
“放了他。”招兒厭惡地看了黑三一眼,道:“下次再敢犯,我就讓人打斷你的腿。”
黑三被鬆了綁,他連話都不敢再說,便趕緊溜了。
“薛寡婦竟然是鄭高峰殺的,他到底為了什麼啊?”寂靜中,薛強的聲音響起。
這事還用說嗎,肯定是薛寡婦捏著鄭高峰的軟肋,對方才會痛下殺手。至於是什麼軟肋,聯想到當初被查出花柳的薛青山,似乎並不難想象。
薛寡婦肯定是怕了,才會去求鄭高峰求自己,甚至可能威脅了他。可鄭高峰又怎麼可能會和薛寡婦有所牽扯,且不提名聲什麼的,光是疑是花柳,就足夠他恐懼了。
至於薛高峰為何會殺了薛寡婦,反而留下了妞妞。
招兒、招娣和薛青槐兄弟兩個,不禁想起了趙氏問妞妞長得像誰那件事。
難道說——
妞妞其實是鄭高峰的種?
“不能讓黑三走了。你們去把黑三抓回去,我去跟堂爺說。”薛強吩咐了一起的幾個小子,自己就一陣風的跑了。
既然牽扯上人命,肯定不是招兒他們可以隨意處置的。再加上薛鄭兩家素來是對頭,族裡上至老下至小,都清楚這事,所以沒有人攔薛強。
大家都是沉沉的歎了口氣,知道這次村裡要出大事了。
*
第二天一大早,薛族長就召集了全村人。
本來按理說,他是薛氏一族的族長,管管姓薛的也就罷了,管不到其他人頭上。可自打薛庭儴中了秀才後,薛族長在村裡的威望就漸漸蓋過了鄭裡正。所以這邊一召集,幾乎全村的人都來了。
甭管是看熱鬨,還是其他什麼,隻要人都來了就行。
一開始薛族長並沒有說彆的事,就是將黑三偷上小山頭的事說了說,崔寡婦如何哭且不提。鄭裡正正想為之說幾句好話,誰知薛族長的槍口就換地方了。
他讓薛強等人把昨天的事說了說,期間招兒和高嬸都做了證人。
聽完這些敘述,下麵一下子就點燃了。
姓鄭的說姓薛的誣賴,姓薛的則是反口辯駁,下麵吵得一片熱乎,幾乎沒打起來。倒是上首的鄭裡正,臉色一下子白了。
“薛寡婦雖不是咱們薛氏的人,到底她曾經是薛氏的媳婦,後來又跟了青山。一個好好的大活人,不能就這麼白死了,你們鄭家的要給個明白話。”
“對,給我們個明白話!”
“太狠了,再怎麼樣也不能殺人!”
“殺人是要砍頭的!”
下麵一眾薛姓人群情激奮道。
“你想要什麼明白話?”鄭裡正惡狠狠地瞪著薛族長,猶做著困獸之鬥。
“裡正當了這麼多年的裡正,什麼不明白,這明白話還用得著我教?”
就在這時,鄭高峰突然走了出來,撲通一下跪在場中:“薛叔,你就彆為難我爹了,人是我殺的,要去見官,要去砍頭都行。”
本來高大的漢子,突然一下腰就塌了。田氏哭得死去活來,從旁邊撲了上來,說是要殺頭就殺她的頭,薛寡婦那賤人是她推下去的。
可這時候說這些話,不是明擺著袒護,自然是沒人信的。
“娘,你快回去。人確實是我殺的,我也不知道當時怎麼就一時昏了頭,她逼我逼得太狠了,我就想著不能讓她攪亂了咱家的生活……”
“你這個傻孩子啊,什麼樣的坎兒過不去,用得著去殺人啊……”
母子倆抱頭痛哭,讓人不禁唏噓感歎。
哭了一會兒,田氏突然站了起來,去撲打鄭裡正。
“你說話,你彆站這裡裝死,要不是你……你真是要看見峰子去死?”
鄭裡正怎麼去抓她的手都抓不住,他突然一跺腳,喝道:“行了,我給你明白話!”
這話是對薛族長說的。
*
後來,鄭高峰沒被抓去見官,鄭裡正的裡正之位讓了出來。
其實彼此都懂其中的意思,薛族長要的不過是裡正之位,至於薛寡婦的死,不過是個由頭。
一個本就招人厭惡的人,死了也就死了,沒有人會在意的。
事情就以薛族長坐上裡正之位為告終。徐縣令那邊也沒有為難,聽說是鄭裡正主動讓賢,又知道薛族長乃是薛庭儴的堂爺,這事就這麼辦下了。
事情似乎就這麼過去了,可對薛家人來說,才剛剛開始。
趙氏首先就受不住了,知道這事的當天就跑去鄭家問,妞妞是不是鄭高峰的種。
彆看鄭高峰認殺人認得挺快,可對於妞妞是不是他的種,卻不肯認。他也算清楚薛寡婦的秉性,既然她敢對薛青山說懷了對方的種,轉頭再說孩子是他的,他自然是半信半疑的。
疑是占多數,可到底最後還是那幾分相信起了作用,所以他獨獨留下了妞妞。甚至在知道孩子被趙氏抱回去,他心裡還鬆了口氣。
可放過歸放過,跟認下是兩碼事。尤其隨著他和薛寡婦的事爆發出來,他婆娘也跟他鬨上了,這當頭鄭高峰也不可能會認下妞妞。
鄭高峰不承認,趙氏也隻能回去了。可回去後看見長得一點也不像薛青山,也不像薛寡婦的妞妞,那股不信還是在其心中發酵。
之後趙氏又去鄭家鬨了一場,卻依舊沒什麼所以然。她開始對妞妞不好了起來,以前是捧在手心怕摔了,現在忽好忽壞的。好的時候,妞妞就是她的親孫女,不好的時候,妞妞就是個野種。
妞妞不過是個半大的奶娃子,能懂什麼,每天薛家都是鬨騰得烏煙瘴氣的。薛老爺子好不容易好了點兒,被一氣又病了下來,這次比上次更嚴重,人都沒辦法下炕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趙氏偏偏不見了。
不光是趙氏,還有薛翠娥,母子倆是一起不見的。
最近薛青柏和薛青槐兄弟倆累得不輕,外麵要忙,還要侍候老爺子吃喝拉撒。
薛老爺子如今動彈不得,這種活兒當兒媳婦的可侍候不了,隻能兄弟兩個換著來。這日輪到薛青槐,薛青柏則去外麵忙了,如今兄弟倆一人換一天,一個在家,一個在外麵。
招兒本說讓兩人先歇著,可王記菜行那邊實在缺不了人,隻能硬扛著。
薛青槐實在累得不輕,早上就起來得晚了一些,後來是被妞妞的哭聲叫醒的。起來後一看,家裡一個人都沒,就一老一小,一個還不會走路,一個癱在炕上動彈不得。
妞妞哭得撕心裂肺,薛老爺子也尿炕了,薛青槐忙去把妞妞抱起來,放在一旁的木轎轎裡,先給老爺子換被褥。待老爺子重新躺下,他才問娘呢。
薛老爺子也不知道老婆子上哪兒去了,眼睛一睜就沒見人。他憋了一晚上的尿,想叫兒子,又覺得兒子辛苦,想讓他多睡一會兒,哪知妞妞餓醒了。
一聽孩子哭,他心裡就著急,一著急這不就便溺了。
老爺子臉窘得通紅,含糊地罵著:“不管她,死在外麵都彆管她。”
說是這麼說,兩個大活人不見了,還是得找。最後還是枕邊人了解趙氏,老爺子說莫怕是去找薛青山了。
又是薛青山!
兄弟倆叫了幾個人沿著路找過去,那麻風所不在湖陽鄉,而是在安陽鄉。想著兩個婦道人家腳程慢,就兵分兩路,一路趕著車跑快些去麻風所,一路走慢些沿路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