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車停在一間普通的宅子前,林邈下了車,整了整衣衫,才抬手敲門。
不多時,門被打了開,從裡麵走出來一個瞎了一隻眼的老仆,將林邈引了進去。
越往裡走,那隱隱約約的琴聲越是明顯,及至林邈到了一間齋舍門前,琴聲戛然而止。
“進來吧。”
林邈走了進去,一個身穿青色長袍的人背對著他,坐在窗下的琴台前。
“有事?”
林邈並未隱瞞,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他越是說到後麵越是激動,及至到最後甚至沒辦法保持鎮定,一改早先在幾個學生麵前沉穩。
“你想說什麼?”青衣人聲音很清冷。
“師叔!”
“這孩子比你懂事多了。”
林邈忍不住往前一步:“就是因為他懂事,所以作為他的老師,我非常羞愧。當初我頑固不化,又自詡清高,差點鋃鐺入獄,是他救了我這個做老師的。如今,我的學生蒙受此冤,我這個做老師的卻什麼也做不了,甚至說不出,我羞愧得無顏見人。”
青衣人輕輕歎了一口,聲音在空氣中飄蕩著。
“安齊,應該知曉我們的處境。”
這句話方才他對自己的學生說過,如今聽起來卻有些像是在嘲諷他。
林邈頹然道:“我知曉。”
“不過是讓他再等一年,一年的時間並不長。他天資出眾,以後書院不會虧待他。”
“隻能這樣?”
“隻能如此。”青衣人站了起身,負手看向窗外:“太子的病並不單純,也是我們的疏忽,竟會生出這般紕漏,你大師兄因為此事被遷怒,隻能辭官歸鄉。我北麓一係素來自詡中立,可這中立卻來之不易,不過是多年來眾人的悉心努力罷了。
“如今北麓適逢低穀,但同時也是我們的機會,陛下忌憚吳、徐二人,沈家人因為想入閣,又和吳墉曖昧不清。陛下若想有所作為,必然不能打破平衡,所以才會有你被簡選入文淵閣。
“這是給我們的機會,也是陛下在表示他還念著舊情,可若因此事掀起風波,讓陛下誤解了。是時,若是連你也招來厭棄,我北麓將無人再是皇帝身邊的近臣,到時四麵楚歌,我北麓一係危矣。哪怕是他掙回了自己的東西,保不保得住還是兩說。”
說完這些,青衣人就再未出聲。
良久,林邈才長長吐出一口氣:“師叔,我知道了。”
“去吧。若是無事,少來這裡。”
“是。”
*
那份朱卷還是沒找到。
吳閣老的人翻遍了順天府藏卷之處,且禮部那裡也翻找過了,似乎那份朱卷憑空消失。
事情報上來,安伯覺得有些不對勁,便報給了吳閣老。
吳閣老讓人把墨卷送了過來,看完後臉色變得陰沉。
竟是這個鄉下小子!當初與沈家聯姻那事傳來,關於薛庭儴自然為吳閣老所知。
不過他並未將此人放在心上,不過是個小小的秀才,吳閣老在朝為官的這些年,無數兩榜進士對他阿諛逢迎,他又怎麼可能會將一個小秀才放在心上。
可偏偏就是這個小秀才,一路從秀才到舉人,甚至有會元之才,而他的卷子還被換給了吳文軒,如今朱卷又不翼而飛。
吳閣老當即有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難道說是沈家從中動了手腳?沈家到底想乾什麼?
吳閣老從書案後站了起來,來回踱步著。
安伯見此,雖是一頭霧水,但也知曉似乎出了事。
“找人去查查那小子,越清楚越好。”
“是。”
*
井兒胡同裡,王秀已經被關在柴房裡多日。
剛開始他大吵大鬨,就被人綁了手腳,堵住了嘴。之後薛庭儴告訴了他一些事,他自己就不敢再鬨了。
王秀起初的擔憂並不是沒有道理,隨著放榜之後,外麵關於王秀和楊廣誌一片罵聲,當然也有罵其他人的,但都不如罵兩人多,畢竟當初買二人的實在太多太多,雖即使中了,也賺不了幾個錢,可恰恰就有一種人賺這種小銀子。
不貪多,隻求中,一注隻能賺一錢銀子,可是十注百注呢。
可惜王秀兩人卻是落了第。
這些買了他們中的人,大抵比他們家的長輩還要恨鐵不成鋼,期間免不了有人傳些流言蜚語,說是王秀和楊廣誌兩人是故意落第,就是因為兩人被背後莊家收買了。
再加上王秀和楊廣誌兩人,自打放榜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更是坐實了這種說法。
這不,現在外麵有很多人正在找王秀呢。隻要薛庭儴將他往門外一丟,再說一句王秀在此,估計他會被人活撕了,他自然不敢再鬨騰。
不過王秀被關在這裡久了,也免不了會鬨騰一二,卻十分清楚這個度。到底能考中舉人的,又有幾個是真正的傻子,會落到如今這種地步,不外乎少年成名膨脹了。
“你到底什麼時候放我走?”逢著薛庭儴來給他送飯,王秀說道。
因為許久沒打理過自己了,此時的王秀哪裡還如當初被人擁簇時風光的體麵。頭發許久未曾洗過了,一縷一縷貼在頭皮上,上麵沾了很多灰。又因日日恐慌不安,又長久不見陽光,臉皮泛著不正常的清白,皮包骨頭的。
薛庭儴沒有理他,放下飯,就打算出去。
“就你,還想動什麼歪心思,我勸你早些把我放了,我回福建去,兩廂各自安穩。任他黃水滔天,反正犯不上你我。”
薛庭儴還是不言。
“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你也是受了他們坑害的,可胳膊擰不過大腿,即使心中不忿又有何用。”
這幾日,每次薛庭儴來與王秀送飯,他總會來這麼一段,大抵也是想說服薛庭儴放了他。
之前薛庭儴懶得理他,也是心中有事,今日倒是起了幾分戲謔的心思:“外麵那麼多人找你,你就不怕我放你出去,你被人活撕了?”
王秀抽搐了下臉皮,看來也是有些怕的,但徑自嘴硬:“隻要我不說,誰又認識我,待我回了福建去,山高路遠,京城的人也拿我沒辦法。這話不光是對我自己說,也是對你說。”
說到這裡,王秀複雜地看了薛庭儴一眼:“你就彆犟了,就是一口氣,吞下了也就吞下了,何必還杵在這裡,你就不怕是時對方狗急跳牆殺人滅口?”
王秀哪裡知曉薛庭儴身上發生的事,這是以為薛庭儴跟他一樣呢,隻是他認了命,對方卻沒有。
可薛庭儴聽見他的話,卻是愣了一下。,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