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庭儴想起自己手中的朱卷。
當時他不過是凡事喜歡留一手的的習慣, 拿到之後便扔開了。可如若真照他所想, 吳文軒會元之事, 是吳錢私下安排的。為了殿試, 以吳錢的性格,必然會在吳閣老麵前演一場戲,而吳閣老為了自己,也必然會相幫。
按照吳墉此人的個性,若是他接手此事會怎麼做?
在那夢裡, 薛庭儴算是吳閣老一手培養起來的, 甚至心性與處事習慣,也受了對方很多影響。所以薛庭儴自認, 這世上大抵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吳閣老的性子。
如果是他, 他會先掃掉所有可能會出現疏漏的尾巴。
被換掉的那份卷子,首先是要處理的, 當然還有卷子的主人。若是卷子的主人出了意外閉上嘴,任憑對手萬般計量,死無對證誰也拿吳閣老沒什麼辦法。
薛庭儴的臉色當場就變了,王秀還以為是嚇住了對方,正想出言譏諷兩句, 可話還沒出口, 薛庭儴就宛如一陣風似的卷出了房門。
“庭儴,到底怎麼了?”招兒有些焦急地看著薛庭儴, 他進來後什麼也沒說,就拉著她往外走。她手裡還抱著弘兒, 弘兒被嚇住了,看看爹又看看娘,想哭卻不知為何忍了下來。
李大田聽到外麵動靜,從房裡走了出來。
“庭儴怎麼了?”
薛庭儴也沒回答,隻是道:“去叫阿堅和秀蘭,還有八鬥,把他們都叫起來,我們要離開這裡。”
“庭儴,這到底是怎麼了?你忘了,阿堅留在翰林院裡趕著那勞什子史書,說是這幾日都不回來的。”
薛庭儴這才想起,陳堅奉命修前朝史書,這事就是沒準兒的活兒,若是沒有人提,修個十年八年也不是不可以,反正都是混時間。可若是有人問起了,自然要做個樣子,所以陳堅已經有好幾日沒回來了。
“先離開這裡再說,我們先去升子住的地方。小心些,彆讓人看見。等去了後,我再告訴你具體,你現在把所有人都叫上,什麼東西都不要收拾,人先走了再說。對了,把王秀給帶上。”薛庭儴語速極快道。
見此,李大田也不敢耽誤,趕忙跑著去叫人。
打從高升他們來後,招兒就在想到哪兒找個地方安頓他們,畢竟這宅子裡住了三家人,本已是極為緊湊,再也住不下更多的人了。
招兒本來打算再尋著去哪兒買一座宅子,誰曾想斜對麵有一家的宅子往外賣。因為都是鄰居,彼此也認識,所以不用經過牙行,價格要便宜許多。
難得這麼好的機會,招兒就將宅子買下來了。
之後房主搬家搬了幾日,高升他們也是昨天剛搬進去的,幾乎沒有外人知道。
外麵天已經黑了,本來大家吃過晚飯,收拾收拾正打算歇下,薛庭儴突然叫他們走,還是如此匆忙。
洪氏本來還有些意見,可毛八鬥出於對薛庭儴的信任,顯得十分慎重,她忍了忍也沒說什麼。
一行人分批離開家裡,三月多的天,還是有些涼的,外麵黑漆漆的,隻借著月色和有些人家大門外亮著的紅色燈籠,才有了些許光亮。
高升早就收到了信兒,守在大門前。聽見有人輕聲敲門,他將門打開,在看清了來人後,就讓開身讓大家都進來了。
“這是咋了?”高升還是一頭霧水的。
“進去了再說。”
一行人湧進了堂屋,之後薛庭儴就把心中的疑慮說了出來。
“你是說怕有人殺人滅口?”
“這天子腳下,誰敢這麼大的膽子!”洪氏下意識道。
毛八鬥說:“娘,你聽著就成,庭儴的擔憂並不是沒有原因。”
“難道真有人這麼大的膽子?”洪氏小聲咕噥。
朝廷開科取士,有人膽敢眾目睽睽之下行那種鬼魅伎倆,殺人滅口似乎也不是不可能事。本來大家都還有些半信半疑,想起這件事,心中卻是又沉了幾分。
“那可怎麼辦?”
“希望此事隻是我無謂的擔憂。時候也不早了,你們先歇著,一切事情待明日天亮了再做打算。”
話都說成這樣了,大家也隻能散去。因為房子太小,又住進來這麼多人,致使房間不夠,隻能大家都擠著,這些瑣事就暫且不表了。
弦月如鉤,四周一片萬籟俱寂。
本來有些人家門前掛著燈籠,如今熬得久了,裡麵的燈油也乾了,隻剩下一個黑影子隨著夜風飄來蕩去地搖擺著。
夜風很大,一陣烏雲飄過來,掩住了細冷的弦月。
一陣幾不可查的腳步聲驟然在巷子中響起,哪怕此時有哪戶人家醒著,恐怕也聽不到外麵的動靜。
這些人到了一戶人家門前,為首的一個人趴在門上順著門縫往裡看。
裡麵漆黑一片,他做了個手勢,當即有人上前來,從懷裡掏出一把薄刃,隻是一插一挑,再去推門,門就打開了。
這些人腳步輕盈地進了裡麵去,讓人恍然以為並沒有人來過,隻有那黑咕隆咚的門洞大敞,昭告著來了些不速之客。
……
斜對麵的宅子裡,也是漆黑一片。
周郴順著梯子滑下來,悄悄去了一間房前,還不等他敲門,門就從裡麵打開了,走出來一個人。
“周大哥。”
“對麵來了人,見樣子身上都帶著刀。”
兩人來到院牆下,順著木梯子爬了上去,從這邊可以很清楚看到斜對麵的動靜。
這些人都穿著黑衣,兩人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從薛家出來,又去了隔壁毛家,可惜卻撲了一場空。
因為沒找到人,這些人有些氣急敗壞,其中有一個人恨恨道:“老大,若不放一把火?”
可為首的那個人卻搖了搖頭,這一行人再度隱沒在黑暗之中,也不知是何方神聖。
*
外麵的天已經蒙蒙亮了,一屋子的人都沒有安睡。
隻有弘兒被招兒抱著懷裡,睡得正香。
打從昨夜毛八鬥聽到動靜被驚醒,出來問了一句,就把所有人都驚起了。整整一夜大家都沒睡,都枯坐著。
其實也是睡不著,本來隻是猜想,誰想到竟成了真。
隻要一想到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進了自己屋,說不定哪會兒就被割了脖子,所有人就覺得一陣不寒而栗,又怎麼可能睡得著。
“這可怎麼辦,怎麼就惹上了這樣的事?那你們說,咱們一會兒還出不出門?”說話的是洪氏。
薛庭儴站了起來,道:“都回屋歇著吧,這事會有解決的法子的。”
“可你光說有解決的法子,到底是什麼法子?現在已經害得咱們這樣了,我們這是被你連累了……”
洪氏絮絮叨叨,話還沒說完,就被毛八鬥一聲吼道:“娘,你有完沒完,這事是庭儴願意的?他不也是被人害了!你先回屋去。”
“可……”
“行了,他娘,快回屋歇會兒,這一宿不敢睡,也著實累得不輕。”毛老爹站了起來,洪氏還想說什麼,卻被他拉走了。
一直到兩人走到門外,還能聽見洪氏小聲叨念,說自己就是問一問,又不是說了什麼之類的話。
毛八鬥的臉色很難看,事實上一屋子人的臉色沒幾個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