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聞鼓, 又名敢諫之鼓, 伸冤之鼓。
始於西晉, 盛於唐, 其後各朝各代皆設登聞鼓。
到了宋朝年間,甚至設下登聞鼓院,受理吏民申訴之狀。及至前朝,明太/祖親設登聞鼓,並派有專人管理, 一但有冤民申訴, 皇帝親自受理,官員如有從中阻攔者, 一律重判。
每朝每代的皇帝設登聞鼓, 初衷都是好的,可最終都會流於形式。
這其中原因太多, 宋朝年間甚至發生過老百姓丟了豬,敲響登聞鼓,讓皇帝幫其找豬的。可見一斑!
及至前朝更新庶政,言路大開,又設都察院、六科給事中及通政使司, 登聞鼓漸漸為人所淡忘。到大昌建朝以來, 那登聞鼓雖還是沿襲前朝設於午門外,卻並無專人管理, 隻是守著午門的禁衛軍會定時派人打掃。
每天從午門進進出出的官員數不勝數,這登聞鼓不過就是個擺設。
可今日這擺設, 卻被人敲響了。
……
如今立在午門外的登聞鼓,已經曆了數百年的歲月滄桑。原本朱紅色的鼓身已經褪色成了深褐色,而鼓皮也從淺黃變成了灰白。可它依舊立在那兒,見證了前朝的滅亡,見證了大昌的建立,見證了曆代君王的生與死,也見證了這座百年帝都的風雲變幻。
在那夢裡,薛庭儴就像許多官員那樣,從沒有正式過這麵飽受歲月滄桑的大鼓,可他今日看得很仔細。
他,其實本不想如此的。
識時務,懂時務,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句話並不是自我勉勵之詞,不過是自我安慰之語。
螻蟻尚且貪生,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是聰明,那是蠢。
這與薛庭儴的理念不合。其實他並不知道現在的自己到底還是不是自己,自打做了那個夢後,他的思想、心性、處事,許多都受到了影響。
也許之前確實憋屈,可薛庭儴並不以為然,不是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句話嗎?
可這些想法卻在一夕之間通通變了。
薛庭儴想起了毛八鬥李大田擔憂的眼神,想起老師緊皺的眉頭,想起陳堅欲言又止的愧疚,想起了洪氏的那句連累,還想起了招兒明明擔憂不已,卻依舊強笑佯裝無事的模樣……
他,薛庭儴,出身微寒,不過是個鄉下小子。
拜師於林邈,習得經義。
於嘉成五年二月,得縣試頭名案首,後連斬府試、院試案首,為秀才。
嘉成六年八月,得鄉試頭名解元,一戰成名。無奈適逢祖父過世,歸家守孝一載。建族學,立功名旗,光宗耀祖,薛姓一族當之無愧的第一人。嘉成九年二月,遇恩科赴試,本是會元之才,卻遭人半路攔截,一夕之間從天到地,還有人想讓他死。
站在這麵大鼓前,一瞬間無數的念頭從薛庭儴腦海中劃過,終於定格在數年前沈三與他的一場對話。
“這書上,可有你想得到的東西?”
他是這樣答:“功名、利祿、財富、權勢。”
……
“一句話就想換一個人,薛案首這買賣做得也太精明了些。”
“我保這句話可讓你沈家之人入閣無憂,且不用和吳家低頭。”
……
那時候他躊躇滿誌,野心勃勃,什麼時候竟變得如此膽小如鼠了?
也許是日子過得太/安穩,也許是身邊太多的溫情存在,讓他眷念、不舍。
薛庭儴想起一句話——
如果老天不給你路走,你該如何?
那就把天捅個窟窿出來!
……
他伸手拿起放在架子上的鼓槌。
這時,有一名禁衛軍跑過來,道:“你這舉子,到底想做甚?”
薛庭儴低頭看著鼓槌,半晌才抬頭看向此人:“你想阻我?”
隨著這句話道出,他氣勢頓變,若說之前不過是個有些年輕的舉子,此時看起來卻像……
這名守宮門的禁軍侍衛一時竟有些恍不過神來,感覺自己竟像似看見了一位屹立朝堂多年,抬手呼風喚雨的重臣。
一陣冷風吹來,他為自己的錯覺感到羞愧,當即厲色道:“你可知這鼓非關軍國大務,大貪大惡,奇冤異慘,否則不得擊鼓,違者重罪。”
薛庭儴朗聲一笑:“然!”隨即便高舉鼓槌,擊響巨鼓。
“咚、咚咚……”
這鼓聲極為怪異,臨在近處,卻不覺聲響,隻是覺得心裡悶悶的,一突一突地跳。
一隊禁衛軍聽見動靜從宮門處跑過來,站在鼓旁的禁衛軍看了看同伴,又張了張嘴,突然發現耳中有陣陣持續的鳴響,而他竟沒辦法說話。
“咚、咚咚……”
乾清宮,禦書房,身穿明黃色龍袍的帝王看著外麵:“這是——登聞鼓?”
“咚、咚咚……”
內閣大堂中,吳閣老剛從乾清宮回來,還沒坐下,就聽見了這一陣鼓聲。
他聽得心煩氣躁,下意識問道:“有人在外麵敲鼓?”
司直郎何遊站在外麵畢恭畢敬地答:“下官並不知是何人擊鼓,下官這便出去看看。”
這時,楊崇華從值房裡走出來,道:“彆去看了,這是有人敲響了登聞鼓。”
“登聞鼓?”
不光何遊愣住了,值房裡的吳閣老也愣住了。
……
同時聽見鼓聲的,還有位於棋盤大街上的各個府部衙署裡的官員。
他們俱是一頭霧水的,自打嘉成帝登基以來,這登聞鼓還沒響過,許多人都極為陌生。
直到有那年歲比較大的官員,告知他們這是登聞鼓被人敲響了,他們才清楚是怎麼回事。
……
這鼓聲傳得很遠,幾乎整個內城都能聽見,甚至外城也隱隱能聽見。
“咚、咚咚……”
越來越多的人知道登聞鼓被敲響了。
這是誰?
所有人心裡都下意識浮起這句話。
……
狀元樓裡,李大田正同數名士子一起罵著考官無眼,天道不公。
會館裡,毛八鬥正與人誇誇其談。
聽到鼓聲,旁人不解,兩人心裡卻是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