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內閣大堂中一片熱鬨。
吳閣老病愈還閣,哪怕是為了裝個麵子, 眾人也得表示慶賀一二。
所以這些人老成精的閣老們, 揣著明白當糊塗,煞有其事地問候了吳閣老身體安否, 又說了些次輔大人可要一定保重身體的話。
之後各回值房辦差,諸位閣老們下台了,兩房的中書舍人們又挨個去了吳閣老麵前獻殷勤。
這兩房又是誥赦房和製赦房,乃是直屬內閣之下,其實也就是所謂的書辦,專管起草文書之類的事。
與那些閣老們相比, 這些人的嘴臉就要巴結多了,一口一個吳閣老乃是陛下的肱股之臣, 朝廷缺了誰也缺不了吳閣老。
將吳閣老捧得是滿麵紅光,撫著胡須連連直笑。
當然也少不了說些小道消息, 例如吳閣老不在的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些什麼事,誰有什麼異動等等。
這內閣中除了徐首輔和譚閣老以外,也就是吳閣老入閣的時間最久, 資曆最老,自然在這內閣中也有其一套班底。
估摸著時候也差不多了,吳閣老出了內閣大堂, 往乾清宮行去。
從內閣大堂到乾清宮可是有一段不短的距離,如果以為入閣叫做‘入直文淵閣’, 就以為內閣設在文淵閣那就錯了。前朝的時候,內閣確實在文淵閣,後來大昌建朝後,文淵閣失了場火,內閣就從文淵閣挪至紫禁城南城根兒下。
也就說從內閣到乾清宮,差不多是從午門東側一路往前,經過文華殿、文淵閣、箭亭,過景運門,才能到乾清門。不過這些閣老們也走慣了,倒也不覺得會遠。
一路上,偶遇了許多內侍和官員,見到吳閣老都是畢恭畢敬,吳閣老也就捏著胡須做微笑狀,一直到入了乾清門,才改作了恭敬之態。
吳閣老到乾清宮殿前,正好中書舍人林邈從殿中走了出來。
林邈這個中書舍人可與內閣兩房的中書舍人不同,全稱應叫做中書科中書舍人,直接對應皇帝,而不是像內閣誥赦房和製赦房中書舍人,是協助閣老們完成各項政務的。
其實都是打雜跑腿,不過因為服務對象不一樣,地位自然不同。
也因此吳閣老還特意和林邈說了幾句話,順道問候了嘉成帝的龍體安否。
即是給林邈麵子,二來也是表現自己忠君之心。
“陛下龍體安泰。中堂大人,下官還有要事要辦,就不多陪了。”林邈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便匆匆忙忙走了。
留下吳閣老回頭看了他背影一眼,眼中閃過一抹厲芒。
他可沒忘了自己經曆之前的那一遭,全都是因為此人的學生。好你個林邈,好你個北麓,彆以為你們佯裝劃清了界線,就能抹掉其中乾係的。
吳閣老可不是一般庸人,自然知曉有的時候很多東西都不能從表麵視之。
這時,鄭安成從殿中快步走了出來,還未到跟前,臉上的笑就拉開了。
“中堂大人,陛下在殿中久候多時。”
見了這笑,吳閣老心中更覺安定,便也掛著笑和鄭安成嘮了幾句家常,便隨著他入了殿中。
到了禦書房,嘉成帝正伏案批折子。
吳閣老眼圈徒然紅了,疾走兩步上前,便撲通跪了下來。
“陛下。”
“吳愛卿來了?怎麼……鄭安成,還不快去扶吳閣老起來!”
鄭安成忙哎了一聲,就上前去扶吳閣老。吳閣老就勢站了起來,一副無顏麵對,又是蒼老病弱之態:“老臣羞愧,老臣治家不嚴,竟是惹出這等大事,陛下竟還顧念老臣,老臣無顏麵對陛下。”
嘉成帝放下手中的朱筆,越過龍案,走了過來。
“吳愛卿乃是朝廷肱股之臣,為朝廷效力多年,不過是家中晚輩不懂事,朕又不是無道之君,豈會做出那等株連之事。”說著,嘉成帝歎了口氣:“隻是吳大人要體諒朕,朕畢竟乃是一國之君,要麵對天下蒼生和滿朝文武,所以才會判了你侄兒流放三千裡之罪,還望吳愛卿不要埋怨朕。”
“老臣豈敢!老臣還要叩謝陛下網開一麵,可憐我吳家隻這一脈,這若是換做他人是要抄家滅九族的大罪,是陛下給老臣留了顏麵,不至於讓老臣這張老臉丟個乾淨,老臣真是……”
說著,吳閣老又要跪下給嘉成帝叩頭,卻被嘉成帝讓鄭安成扶了起來。
嘉成帝回到龍案後坐下,道:“如今吳大人病愈還閣,也算是闔朝上下的喜事,還是不要說這些讓人不美的話了。吳大人對朝廷的一片赤膽忠心,天知地知朕知滿朝文武都知,雖說朝廷律法森嚴,但法不外乎人情。”
“陛下聖明!”
這次吳閣老的下跪沒人再阻,直到他跪了又磕了頭,嘉成帝才仿若大夢初醒讓鄭安成連忙將他扶了起來。之後君臣之間又說了些體己話,嘉成帝才揮退了吳閣老。
“老匹夫!”
待吳閣老走後,嘉成帝目含怒焰砸了手裡的折子。
“陛下息怒!”鄭安成忙勸道。
“朕,怎麼息怒?!”嘉成帝氣得胸膛起伏不定,半晌才道:“先帝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竟是搬了這塊兒石頭來砸朕的腳。”
這話其實是有緣故的,當初先帝和一班文官鬥,他作為一國之君,自然不能親自下場,自然是培養自己的班底來借力打力。可那一班人倒是壓下去了,又培養了一批蠹蟲。
等先帝反應過來,已是為時尚晚,之後先帝鼎成龍去,自然將禍害留給了嘉成帝。
這話鄭安成可不敢接,隻能垂著頭做鵪鶉狀。
說完,嘉成帝也知道自己是遷怒了,又改口道:“先帝艱難,也是這幫文官誤國,禍害了前朝,如今又來禍害我大昌,總有一天朕要把這群老匹夫都給挫骨揚灰!”
作為一個一國之君,能說出這般狠毒的話,看得出嘉成帝也是恨急了。
怎麼不恨?!
堂堂的一國之君賑災沒有銀子,竟得依靠大臣募捐才能湊足銀兩。國庫窮得叮當響,寅吃卯糧,可大臣們個個肥得流油!
若論嘉成帝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把這群人給抄家滅族了。甚至期望太子康複,都沒有如此執念。
提及這個,嘉成帝自然又想起太子,濃眉緊縮。
“走,去看看太子。”
*
太子的情況更加不好了。
那些個太醫們用儘辦法,都束手無策,便開始寄托在各種偏方之上。如今能用的偏方用儘,除了將太子的身體折騰得更是虛弱,也彆無他用。
現在太子模樣甚為恐怖,手臉上的瘡爛了好好了爛,如今變成一塊塊紫紅色疤痕留在表皮上,像蟾蜍身上的毒囊,讓人望而生畏。他最近甚至有些癔症了,每日都是嚎哭尖叫,現在的東宮形同鬼蜮,若不是實在逼得沒有辦法,沒人願意進來。
甚至一向看重太子的嘉成帝,在屢屢見到這一幕後,都不禁起了厭煩之心。
本來嘉成帝的心情就不大好,來了後更是不好,發了通怒後,便離開了東宮。
出了東宮大門,嘉成帝問道:“皇後最近如何?”
鄭安成彎著腰答:“娘娘最近鳳體比之前好多了,馬嬪娘娘經常帶著三皇子去探望娘娘,如今娘娘歡顏漸多。”
嘉成帝歎了口氣:“皇後也是——”頓了下,他又道:“去看看皇後吧。”
一行人便折道去了坤寧宮。
*
這叫宛瓊的女子頗為聰慧,很多東西招兒都是一點就通。
之後來了客人,招兒刻意讓她上前試試。
雖是可見緊張之色,到底也算是有模有樣,可以料想假以時日後,必能獨當一麵。招兒很滿意,也因此更是用心教她,宛瓊也是悉心學著,兩人相處融洽。
中午是招兒回去做了飯,吃罷後拿了一份來店裡。
宛瓊一麵誇著招兒做飯手藝好,又好奇問道:“老板,你即開著鋪子,難道家中沒有下人,居然還要你親自下廚?”
招兒笑著道:“咱倆都這麼熟了,還叫什麼老板不老板的,叫我招兒吧。你叫我老板,我聽著也不太習慣。”
“這——”宛瓊猶豫了一下,到底也是改了口,喚了一聲招兒。
招兒又說:“至於你說下人這事,咱又不是什麼富貴人家出身,尋常都是自己做慣了的,有個下人我也不習慣。”
“還未知曉招兒的夫君是做甚的?我見你做婦人打扮,又說有孩子,應該是嫁人了吧?”宛瓊目光閃了閃,問道。
“我家夫君?他啊,就是個小官。”
宛瓊做吃驚樣:“沒想到招兒還是官夫人,如此一來我更不能叫你招兒了。”
招兒忙揮手道:“可千萬彆說什麼夫人不夫人的,我不是說了,我家夫君就是個小官,我也到不了做夫人的地步。”
之前小兩口就為這事議過,薛庭儴受封六品修撰,按製招兒作為其正妻,妻隨夫君官職,可加封六品安人。
雖是按時下風氣,隻要丈夫為官,都能稱之夫人,可正經來說隻有一二品大員的夫人,才能被叫做誥命夫人。所以招兒才會這麼說。
“既然是官家,就更應該有下人了。”
招兒也不懂這宛瓊為何就和下人較上真了,不過她也老實的回答:“咱家宅子小,再說家裡就這麼幾個人,也用不上下人侍候。至於做飯,他們爺倆也吃不慣外人做的飯,所以平常就是我自己做了。家裡倒也有個下人,但當門房和車夫之用,丫頭倒是沒有。”
“招兒你可真是賢惠。”聞言,宛瓊感歎道。
招兒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不賢惠。”
之後,待宛瓊吃罷了飯,招兒將碗筷收拾了回去。陪著弘兒午睡了半個時辰,等起來後她去店裡,見宛瓊依舊堅守著,這期間宛瓊也做了好幾筆生意,店裡也沒發生什麼大事。
見此,招兒對宛瓊更是滿意。
到了差不多申時,招兒想著薛庭儴快下值了,再加上到底是第一天,就讓宛瓊回家,讓她第二天還是老時間來,並打算將店門關了。
宛瓊也沒有拒絕,幫著招兒將店門關了,才離開王記花坊。
她一路走出井兒胡同,一直走到手帕胡同,才上了一輛馬車。
馬車中,丫鬟鶯歌正等著,一見她就急道:“姑娘,你可算回來了,奴婢快急死了。”
吳宛瓊渾不在意說:“急什麼,不是讓你先回去,等到了下午再來接我。”
鶯歌委屈道:“奴婢哪敢丟姑娘一個人。再說了,奴婢若是回去了被人發現,可不好交代。”
這麼說來,鶯歌可是坐在馬車裡等了吳宛瓊一天。
見此,吳宛瓊道:“辛苦你了,明兒你就彆在這兒等了,隨便找個茶樓或者酒樓喝茶都可。”
“姑娘,你明日還要來?”鶯歌大驚失色道。
這話就有些僭越了,吳宛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鶯歌忙嚇得不敢再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