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消息的他, 不敢置信。
不顧朝廷明令禁止官員無故不得離開所屬轄地,遠赴出事的地方親自查證, 卻麵對船毀人亡的事實。
那段時間, 薛庭儴已經忘了自己是怎麼過來的了。等他終於開始有了自己的理智,為招兒母子倆辦了喪事, 回到所屬轄地,卻麵臨被上峰問責,並上奏朝廷彈劾他失職之罪。
他回京述職,情況十分糟糕。
彼時,沈家待他宛如路人,而他因為匆匆被下放出京, 也沒有幾個可幫上忙的友人。他幾近萬念俱灰,其實到了這個時候, 他似乎所有一切都不在乎了,卻突然有一個人來找了他。
是他的一位同科, 兩人熟識,也有幾分交情,卻並不是太深。
此人十分殷勤,為他出謀劃策, 讓他去求座師吳墉。還說座師曆來大度,定然不會對他置之不理。
出於一種詭異的心態,他聽從此人勸說備了禮上門, 吳閣老雖是對他有幾分冷眼,但架子端得並不算高, 也答允為他出頭。
那一刻,他心裡便有一種預感,這是一個陰謀。
果然他順水推舟與吳閣老儘釋前嫌,又恰如其分地表達了自己的羞愧和後悔,之後在吳閣老的幫助下成功留京,在一個水到渠成的時候,有人對他提了吳閣老想招他為婿的事情。
他何德何能!
這個問題,夢裡的他不止一次自問過,還是在娶了吳宛瓊以後,才得到了解答。
此女心態詭異,竟對他有一種十分莫名其妙的執念,這份執念來得很詭異。而這份孽緣的起初竟是一次他並不知曉的偶遇,以及沈吳兩家宛如兒戲似的默認。
得知了事情真相後的他,覺得可笑至極。
因為一份來得莫名其妙的好奇,因為沈吳兩家要再次聯手,所以他的整個人生都被改變了。
……
招兒好不容易才給弘兒洗了澡,已是累了一身汗。
為了表示自己的憤怒,她拍了弘兒小屁股兩下,卻惹得他哈哈大笑。
“薛庭儴,快把你兒子抱走!”
聽到喊聲,薛庭儴從回憶中清醒過來,匆匆去了浴間。
浴間的門從裡麵打開,招兒衣裳濕了大半,呈半透明狀貼在身上,發梢上臉上都是水,襯著白裡透紅的臉,宛如一朵出水芙蓉。
薛庭儴當即就愣住了,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招兒瞪了他一下,將用大布巾裹著的兒子,塞進他懷裡:“看什麼,快把小臭蛋抱走!你去給他穿衣裳,把頭發擦乾了!我先洗,我洗完了,你再洗。”
她的聲音凶巴巴的,卻滿是鮮活。
鮮活得讓薛庭儴依舊還沉浸在之前回憶裡的心,忍不住怦怦跳了幾下。
“怎麼了?”見他也不動,模樣有些怪怪的,招兒忍不住問道,又用手去摸了摸他的額頭:“發什麼癔症啊?”
他這才反應過來,刻意看了她一眼:“我看好看的。”
好看的?
招兒下意識低頭看胸前,就見那薄薄的布料已經阻擋不了異常的凸起了。
她甚至能明顯感覺到,因為他的注視,那處敏感的挺得更高昂,就像一朵兒欣欣向榮的小花兒,正在搖曳生姿展現自己的美麗。
她的臉刷得一下紅了,砰一聲將門關上。
薛庭儴低頭看了看懷裡好奇看著爹娘在搞什麼的,細皮嫩肉粉撲撲的小崽子,當即心情愉悅起來,那就是個夢而已。
如今他既然知道了夢,自然不會讓那一切再發生。
誰也不能!
*
終於一家三口都洗白白躺在炕上了,招兒也累去了半條命。
她時不時便去揉自己的腰,薛庭儴瞅見了,便去給她揉。他手大,力道不輕不重,揉得十分舒服,招兒就任他揉。
弘兒見此,也忙上去給娘揉,不過他哪裡揉得好,就是拿個小手拍來拍去的,純粹搗蛋。
但招兒卻是笑眯眯的,還說弘兒長大了,知道孝順了。
弘兒知道孝順是什麼,爹跟他講過故事,知道娘這是在誇他,得意的同時更是努力的忙來忙去。
可惜沒當爹的段數高,被薛庭儴一陣指揮,就指揮去給娘捏腿腿了。
薛庭儴和招兒說閒話,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吳宛瓊身上。
招兒把吳宛瓊的身世說了一遍,而後感歎道:“宛瓊也是可憐,年紀輕輕沒了丈夫,也沒個孩子傍身,孤零零的一個人。”
薛庭儴輕哼了一聲:“你倒是容易信任人,你怎麼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你去讓人查過來曆?”
招兒一愣,道:“這倒沒有,不過人騙我這事做甚。再說了,你以為我蠢啊,來曆不明的人就敢往鋪子裡收,我看過她的戶冊,還有保甲開具的文書。確實是京城人士,夫亡,獨留她一人,也沒有子嗣。”
薛庭儴眼光一暗,這吳宛瓊做事倒是麵麵俱到,不愧是吳閣老的女兒。且這種事對旁人來說也許很難,但以吳宛瓊的身份來說,隨便造一份太簡單了。
他之所以會沒說是吳閣老,因為吳閣老不可能會讓自己女兒去一個商鋪做工,並以女夥計的身份進入他家中。
如今兩家算是仇敵才是。
唯一能解釋清楚的就是,這是吳宛瓊個人行徑,且吳閣老並不知情。
至於吳宛瓊為何會如此費儘心機,乾出這等莫名其妙的事。薛庭儴隻能用莫名其妙的執念來解釋,反正吳宛瓊心裡想什麼,在那夢裡薛庭儴不知道,也不屑知道。
如今亦然。
“反正你平時多注意些,人心隔肚皮,而京城這地方水太深,都是爾虞我詐,居心叵測。你怎麼知道對方不是你的對手,派來專門刺探你商業秘密的?”
這話倒是把招兒說愣住了,也許她以前還不相信什麼商業秘密之說,來到京城後卻是相信了。地方大了人就多,人多了就會產生競爭,為了搶生意什麼事做不出來?就好比她之前盤下的那兩個作坊,不就是人想擠兌她沒擠兌成,反倒被她弄垮了生意。
“還有,你之前不是說京城商會和山西商會,有人上門來拜訪過你,可你卻懶得與他們打交道?”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招兒就滿肚子氣。
隨著王記花坊漸漸在京城嶄露頭角,如今招兒也進入各地商會視線範圍內。
所謂商會,起源於商人地位太低,一種抱團守望相助的現象。直至發展成為了保護同行、同業乃是同鄉的利益,以聯合成立會館或者商幫的形式,進行壟斷、劃分、排他。
每個商會都有龍頭老大,而商會中又劃分了很多行業,例如做糧食生意的,有糧食生意的頂尖人物,做筆墨紙硯刻坊之類的,也有他們一係公認的龍頭人物。每個龍頭人物其下都會有很多或大或小的魚蝦,這些人把持著整個市場。
而王記花坊得突然崛起,再加上其侵占當地絹花市場的速度太快,難免侵害到彆人的利益。
這不,就有人仗著自己在京城年頭長,又在商會裡有幾分薄麵,就讓商會出麵從中說合。
說合是好聽的,其實就是暗示招兒,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招兒不同這些人,乃是野班子出身,至今做生意除了自己摸索,就是薛庭儴言傳身教的一些東西。
她哪裡會吃這一套,也是沒什麼見識,開始當對方是想來訛人,就把人攆走了。等再次來,招兒從薛庭儴口中獲知商會是乾什麼的,這才明白其中的乾係。
不過她依舊沒怎麼給這些人好臉。
說白了,規矩都是針對下麵人的,那商會的高層幾個大商人,個個做著壟斷的生意,也沒見著誰跳出來說侵害了彆人的利益。
招兒可不吃他們這一套,她這人曆來沒有把吃進嘴裡的肉,往外吐出去的習慣。且向來吃軟不吃硬,若是有說有量,也許她會為了大家都遵守這項規則,也去克製自己順時隨俗,偏偏對方瞧不起她,給她甩了臉子。
你都甩臉子了,我還能把臉貼上去給你打不成?所以招兒才懶得搭理這些人。
且招兒在弄清楚商會是乾什麼的,自己也琢磨過了,她如今這絹花生意可不是靠門市來做,而是走了之前和王記菜行一樣的路——
由點及線,全部都分散了出去。
京城這裡是各個小攤販、貨郎,及小地雜貨鋪,然後由京城往外擴散,每個地方差不多都是同樣的模式。
你跟小攤販、走街串巷的貨郎以及雜貨鋪說商會?
彆說這種小老百姓知不知道,即使知道,人家也懶得搭理你啊。一來,你不會動大乾戈去對付一個小攤販,二來攤販千千萬萬,有本事都去製裁去。
所以,在招兒眼裡,這些商會就是紙老虎,根本嚇不住人。
對於她這種想法,薛庭儴既覺得錯愕,又覺得好笑。
錯愕的是招兒的想法曆來與眾不同,好笑的是她這想法似乎也沒什麼錯,那些商會牽製的都是些大商人大商行,人家哪裡會去跟個小老百姓計較三瓜倆棗去。
可問題是,偏偏這三瓜倆棗動了太多的利益。
這些利益對那些日進鬥金的大商賈來說,也許算不了什麼,卻也已經被人注意上了。
這就說明,說不定假以時日以後,王記花坊就會被人正式,而到那時候可能迎來的就是整個商會的聯手壓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