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燦爛, 可灑進這阡陌縱橫的巷子裡,卻被切割成了一片一片。
剛好薛庭儴便走進了一片陽光燦爛之處, 淡金色的陽光下, 青色的背影挺拔如竹,滿是絕然與冷漠。
不知怎麼就刺痛了吳宛瓊的眼睛。
她下意識抬手遮了遮臉, 裡麵響起招兒喚她的聲音,她匆忙站起來,也沒進去,就在門口對招兒說一聲回去了,就匆匆走了。
留下招兒看著她遺留的繡活兒,想了想還是忍下叫住她的衝動, 反正明天還是要來的,沒帶回去就沒帶回去吧。
還是在老地方, 吳宛瓊登上馬車。
車裡坐著鶯歌。
也知道這麼著不是長久事,所以吳宛瓊特意在自己陪嫁宅子中擇了一處, 她去上工的時候,鶯歌和車夫阿五就待在那宅子裡,等她下工時再過來接她。
鶯歌似乎看出自家姑娘的異常,問道:“姑娘, 你怎麼了?”
吳宛瓊用手撫了撫臉,道:“沒什麼,就是可能被曬著了, 有些頭暈。”
鶯歌心疼得不得了,小聲抱怨道:“姑娘, 你說你這是圖了什麼。”
圖什麼?
吳宛瓊看了看自己的手,這雙手本來該是潔白無瑕的,卻因為這陣子做工,難免粗糙了些。
這種粗糙與之前的她來說,是不能容忍的。可她偷偷看過招兒的手,那是一雙還不如她身邊丫頭的手,滿是薄繭,手背膚色不均,還有幾點顏色很淺,一看就是久遠的燙疤。
洗手作羹湯。
她不是沒有做過,卻從不用自己親自動手,隻用動動嘴,其他的由下人做了便是。她見過那種從油鍋裡濺出的油點,嚇得她當即避遠了,後來廚房裡的下人一概受了罰,她以後也再不往灶台前靠近。
可就是這樣一雙手,偏偏有人愛之若寶。
也許旁人沒注意過,吳宛瓊卻是不止一次見到過,薛庭儴趁人不注意偷偷摩挲招兒的手,好像是最上等的玉石擺件兒。
她到底圖什麼呢?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吳宛瓊放下手,悄悄藏進袖子裡。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圖什麼。
在車到吳府之前,吳宛瓊便在鶯歌的服侍下,換了一身衣裳。褪去那身粗棉布的衣裙,換上了華服,她不再是那個小寡婦宛瓊,而是吳家大姑娘吳宛瓊。
吳宛瓊是從後門進的府,剛回自己的院子裡,就有人來請她了,說是老爺請她去一趟。、
*
整個吳宅中,守衛最是森嚴的,當屬吳閣老的書房。
不過這種森嚴對吳宛瓊來說,卻是並不存在的。
她剛到院門前,就有人將她請了進去。進去後,吳閣老正坐在書案後,麵前放著一卷東西。
見女兒走進來,吳閣老將那卷東西遞給她。
吳宛瓊愣了一下,旋即抿了抿嘴,似乎明白了什麼。
果然她攤開後看了,上麵羅列著一個男子的身世背景,並附有一副小像。
天下女子中,大抵也隻有皇室的公主,才能用這種方式來選夫君。
“你看看這人如何?”
說是詢問,實則應該是吳閣老看中以後,此人的資料才會擺到吳宛瓊的麵前。
她細細的看了一遍——
山東人,現年二十三,父早亡,母臥病在床,如今在老家養病,是來不了京城的。而此人出身貧寒,卻是天資聰慧,年紀輕輕就考中了進士,如今是翰林院的庶吉士。
而且此人的相貌不差,甚至稱得上儀表堂堂。
吳宛瓊心中輕歎,他爹大抵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能找到這樣一個人。
果然她前腳剛這麼想,就聽見她爹道:“可還滿意?瓊兒你放心,爹不會委屈了你的。”
見女兒不說話,吳閣老又道:“此人出身貧寒,無父,雖有母,但也等同是無,你不用擔心會有婆媳之間的相處。他長相端正,一表人才,堪得上是個青年才俊。能力也算不差,能靠一己之力考中進士的,以後若是爹不在了,也能扶持吳家一二。”
吳閣老特意這麼申明,是有緣故的。
按時下大昌的風氣來看,男子大多都是十七八歲便成親了,二十多歲必然已經當了爹。即是和吳宛瓊年紀相仿,又是兩榜進士出身,前途無量,還生得儀表堂堂。且沒有父母親眷,連吳家無後之事也解決了。所以吳宛瓊所想沒錯,吳閣老能挑中這樣一個人,其實費了很大的力氣。
吳宛瓊心中有些悲涼道:“爹,您可萬萬不當如此說,您身體康健,定能長命百歲,也——一定能看著咱們吳家一直繁榮昌盛的。”
吳閣老笑了笑道:“爹也巴不得如此,最好是能看見外孫出生,若是能親自教養他長大成人,接下我吳家的擔子,爹死了也瞑目了。”
之所以會是外孫,而不是孫子,是因為吳閣老從始至終沒打算招個上門女婿。找上門女婿,那是絕了戶頭的人才能乾得出的事,他吳閣老不會,也不會這麼做。不過選出個這樣的人來,即使不是上門女婿,也與倒插門無疑了。
吳宛瓊抿了抿嘴角,勉強地笑了一下:“爹這個願望肯定能達成。”
“你若是覺得可以,那麼就定下此人了。過兩日我就讓吳安安排他上門一趟,讓你也看看,這樣也能放心。”吳閣老一麵說著,一麵已經垂頭又去看桌案上放著的邸報。
誰曾想,吳宛瓊怔忪了下,卻道:“爹,您能容我再考慮一下?”
吳閣老沒料到女兒會這麼說,目光從邸報上抬起,看向女兒。
吳宛瓊顯得有些緊張,也似乎有些局促。
見女兒這樣,吳閣老也覺得有些於心不忍,心道是不是逼得太急了,便歎了一口氣,道:“宛瓊,你還在想著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