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年終盤點核算收支,各部也把明年的用度給事先報上來,明細數額交給戶部核算。能通過,戶部就給蓋章簽字,不能通過,打回去重做。
到了次年,若是各部再有超支,自己負責,戶部一概不管。
這種一刀切的辦法很顯然不行,畢竟凡事哪能算得這麼精確。可嘉成帝同意了,各部各司也沒辦法。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不,每到年底核算的時候,大家都是往多裡報,能多報就多報,不能多報,也要多報些。
若是一個兩個也就罷,可個個都這樣,每年都要上演一出扯皮大戲。扯來扯去扯到最後,都是幾個閣老出麵共同處理,更甚是鬨到嘉成帝麵前去。
不過戶部甩鍋的目的是做到了,從自己承擔,變成大家一起出來商量解決。這大抵就是楊崇華本身的目的。
“照這麼下去,估計又要廷議了。”程維說道。
其他幾人雖是沒點頭,但心裡俱是這般想著。
果然隨著馮成寶摔門而出,不出所料是去找嘉成帝,到了下午,乾清宮那邊便傳來口諭,明日廷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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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廷議,內閣便要派一名中書舍人侍班。
往年都是何遊充之,如今薛庭儴是諸位閣老麵前的大紅人,自然舍他其誰。
離廷議還有半個時辰的時候,以徐首輔為首,諸位閣老便離開了內閣大堂,往乾清宮行去。
陪侍在身側的,是薛庭儴。
薛庭儴自然看出何遊的臉色不好,可吳閣老願意給他麵子,徐首輔曆來不管事,可不就是他了。
到了乾清宮,便有內侍領著眾人進去了。
在乾清宮東配殿中,二十多張條案在下麵分了兩排,一字排開。每張條案後都放有一張椅子,陪在最末處也有一張條案,卻是比那些條案要窄了許多,也矮了許多,乃是負責記錄的中書舍人之座。
上首正中乃是龍案龍椅,是嘉成帝的位置。
隨著時間過去,一位位身穿朱色官袍的大員們,從門外走進來,一一列坐。他們互相寒暄客套著,一直到有內侍來到殿中,高呼一聲陛下駕到,這些聲音才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恭敬地目視著從側門步入的嘉成帝。
不光是嘉成帝一人,還有陪侍在側的鄭安成及林邈。林邈也是作為侍奉在側的中書舍人出現。
嘉成帝來到龍案後坐下,環視下方的諸位大臣,才道:“都坐下吧,你們中不少人都上了年紀,這一議還不知何時能結束,都坐下來說話。”
“叩謝我皇聖恩,陛下仁慈。”
照例是一番歌功頌德後,諸位大臣們紛紛坐了下來。薛庭儴也坐了下來,坐在他的專座上。
不得不說這條案太矮,椅子也太硬,這高不高低不低矮了人半頭,就好像是閹割了的馬,坐起來著實有些不太舒服。
不過薛庭儴卻不為所動,麵色如常地將紙墨攤開,靜候上麵開始。
“開始吧。”上首處,嘉成帝道。
徐首輔作為首輔,廷議自然是他來主持,他看了看各位同僚們,咳了一聲後,道:“每年各部各司都要因為銀兩這事打架,甚至還鬨到陛下麵前,此乃我等做臣子的無能。多說無益,還是按照慣例,大家把各部各司的實際用度報上來,大家都來議一議,能批下的,戶部給行個方便,不能批下的,大家再議。左不過有陛下在此,也不用怕誰偏了誰,誰幫了誰。”
之後,各部各司便一一將各自需要的用銀說了一遍,具體到哪一項什麼數額。
戶部那邊都有記載,不合理的地方也都是事先挑出來了,聽到有什麼不合理的地方,戶部侍郎左侍郎彭俊毅便代戶部訴出不能批的原委。
到了兵部的時候,此事本就是兵部尚書馮成寶鬨出來的,他格外義憤填膺,瞪著眼睛看著楊崇華,道:“諸位都知道今年金人不安分,屢次襲擊廣寧一帶,害得我大昌損兵折將。兵部推測明年金人肯定會大舉來犯,自是要提前做些準備,增加軍費開支乃是當務之急。”
眾人都沒有說話,上麵嘉成帝道:“國之軍務,確實關鍵。”
楊崇華站起來道:“這一增加就是一百萬兩銀子,我大昌每年各項稅收,陛下及在座的各位都清楚,戶部實在拿不出這筆錢。不是戶部刻意刁難,實在是與其現在答應,事後沒錢,不如提早說明,也好做其他準備。”
“那怎麼工部說修河道,要增加一百萬兩,你戶部就有錢了?”馮成寶冷笑著道。
“黃河改道貽害兩岸百姓,又遺毒運河部分河段。運河乃是我大昌命脈,南糧北調,邊關吃餉,北直隸一帶所需之物,乃至江南一帶絲綢茶葉輸出各地,都得經過運河。不修河道,不治運河,你馮大人坐在家中沒糧可吃的時候,你就知道工部這錢花得值不值了。”不用楊崇華開口,馬奇便說道。
工部尚書馬奇素來沉默寡言,唯獨事關這種事的時候,他說話從來不讓人。刀刀紮心,把馮成寶氣得是麵色又紅又青。
不過馮成寶可不敢說,即使京城一大半的人都沒飯吃,他也不會少了飯吃,隻能鬱在心中,又重提了一遍邊關軍情的重要。
“此事先擱置,繼續往下議。”
既然嘉成帝發了話,眾人自然隻能暫且略過不提,先說其他部司的事情。
一通議下來,能當時議出個子醜寅卯,都當場拿出了解決辦法。唯獨還有近三百萬兩的缺口,暫時沒辦法填補上。
這其中有兵部的增加軍費,及工部治理河道所用,還有各司各部一些其他的零碎,看似無關緊要,卻都是必不可缺。
三百萬兩,大昌朝每年各種賦稅加起來能有七八百萬兩,地方截取當地所需,剩下近六成全部上解至京,也不過隻有四百萬兩不到。如今缺了這麼大的缺口,朝廷卻是拿不出錢來,刪減哪一項,在這些大臣們嘴裡都是動搖社稷根本。
都得出,朝廷卻沒錢出,該怎麼辦?
殿中的氣氛一下子就凝固住了。
本就天寒,殿中燒了炭,讓殿中溫暖似春,可現在卻讓人覺得悶得難受,心裡發慌。
嘉成帝沒有說話,每到這個時候他都十分沉默,當然若是沒有那宛如蘊含著千斤力的目光,就更能讓人安適了。
“怎麼都不說了?明太/祖定天下稅畝八百萬餘頃,征糧三千萬石,於是下旨‘永不起科’。這些糧食能換來多少銀子?鹽茶兩項每年稅收,又能換來多少銀子?我大昌與前朝相比,土地一寸未失,為何到此年年稅征不上,即使征上來,也入不敷出。你們都是朝中的肱股之臣,來給朕算算這筆賬,為何就是入不敷出。”
寂靜中,嘉成帝的聲音宛如炸雷似響起。
誰也沒料到就在這次廷議上,他會如此一語切中要害,幾乎是將大昌如今麵臨的本質問題,單刀直入地戳中了核心。
坐在最下麵的薛庭儴,小心地抬頭環視下了在場所有官員的臉色,又將目光投向龍椅上麵目有些不清楚的嘉成帝。
這是這位有著鐵血手腕的帝王,打算對大臣們宣戰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