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整個浙江這會兒知道這消息的, 沒幾個臉色能好。
那閩浙總督裴克儉回京述職,果然被留在了京裡, 閩浙一帶看似平靜, 實則下麵早就開始亂了。
裴克儉在閩浙一待就是近十年,這兩地多少人指望著他吃飯。如今人走了, 還不知道換個什麼人過來,明擺著閩浙兩地麵臨著一次大洗牌,誰能安穩得住。都是趁著最後的瘋狂機會,能撈一把就先撈在手裡,實則眼睛一直盯著京中那邊的政令。
關於閩浙總督換誰,朝堂上掰扯了幾個月都沒掰扯清楚。
下麵舉薦上來的人, 不是嘉成帝不滿意,就是內閣那邊覺得不合適。期間具體內情, 外麵人都不清楚,隻知道大佬們掰手腕掰得讓人心驚膽戰。
好不容易到了年挨根兒, 人選終於下來了。
是吏部右侍郎邵開。
這邵開是無錫人,而吳閣老兼著吏部尚書,具體是誰的人,自然不用明說。
吳閣老一係笑了, 其他派係的人是什麼臉,反正外人也看不見。下麵那些大臣隻知道嘉成帝的臉連陰了幾天,還是臘八那日見了幾分笑容。
到底選的是閩浙總督, 這人選對京城的老百姓還真沒什麼影響,就是浙江一帶動蕩頗大, 不然謝三也不會如此失態。
那天謝三和薛庭儴說了什麼,沒人知道,這個年還是一如既往的過著。因為有高升他們,比去年更加熱鬨了。
等開了年,薛庭儴就開始忙碌起來,甚至比以往更忙,因為他打算乾一件大事。
這是他對招兒的說法,然後每天都是神神秘秘地出去,還帶著人頻頻出海。事後招兒才知道他去乾了什麼,他竟是帶著人去掘雙嶼港了。
當初謝三他們礙於掩人耳目,就隻掘開了兩條航道,一條進,一條出。這次薛庭儴也不知哪根神經抽了,竟是打算把那些被填了地方都掘開。
這可是一樣大工程,填的時候容易,掘開卻很難。尤其隨著時間過去,當初被填的位置,已經被許多海草和淤泥堵塞。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當初謝三他們掘航道的時候,進行過探測,如今隻用按照位置一點點清理就好。
很快天又暖了起來,又是陽春一個三月,定海縣再度熱鬨起來。
*
招兒還沒出過海呢,這趟薛庭儴跟船出去,她特意跟了上。
幸虧如今薛庭儴在定海縣是最大,不然她估計上不了這船。行海的人都迷信,講究特彆多,其中有一點就是女子不能上船出海。
按他們說法是女人有月事,月事是汙穢的,晦氣。而在海上航行特彆危險,一不小心就會出事,所以才會避諱。
開始薛庭儴還不跟招兒說,後來還是她見彆人聽說她也要去,眼神都有些不對勁,追問了起來,他才實話實說。
招兒當時就有些不高興了,卻也心中明白即使能以勢壓人,可人們心底的想法改變不了。遂在出門前特意換了身男人衣裳,那種怪怪的眼神才少了些。
本來招兒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倒是薛庭儴心裡有些計較,跟她掰扯了半天她不用這麼乾,不用在意彆人的目光。
是招兒自己說,她其實並不在意彆人怎麼看,隻是有些事情既然存在,明明可以讓大家都安適,實在沒必要為了一己之私,去刻意讓所有人心裡都不舒服。
海洋變化莫測,出海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最大的盼望就是能平平安安出去,安安全全的回來。
這樣便好了。
話都說成這樣了,薛庭儴自然再說不了什麼。
船到了某一個地方,突然停了下來。
這趟一共出來了兩艘船,隨船帶了兩百多人。
船停下後,另一艘船上的民壯便開始忙起來。他們拿出了許多手腕粗細的皮繩,又在船舷上架起特製轆轤,那轆轤有人高,需得數個精壯的漢子合力才能搬起。待轆轤架好後,他們就開始將皮繩往轆轤上纏。
另一邊有幾個漢子換上水靠,每人都背著一個特製的水肺,打算下海。
招兒之所以會知道那是水肺,還是薛庭儴告訴她的。
他們很快就準備好了一切,每個人身上都係著一根繩子。在入海前,他們檢查了一下攜帶之物,例如鋤頭、小刀,還有一些防大魚的藥等等。
這防大魚的藥,是管福建那些常年采珠為生的采珠人買來的,那些采珠人常年深入海中,自然有其獨門手段。
這些人很快就跳入海中。這邊招兒望著那平靜無波的海麵,不免有些心悸。
大海實在是太大了,人反而是那麼的渺小,所以難免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慌感。
過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時間,海麵上的繩子被人拽動了,船上的人快速地拽動著繩子,很快就從海麵上冒出一個人。
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直到所有人都冒頭,並上了船。
船上,數十個漢子合力搖著那人高的轆轤,剛開始很緩慢,直到聽見一句起來了,就快了起來。
船動了,拖著那個不知名東西,一路往前航行,一直到了某個特定的方位才停下,方才那些入海的民壯又下水了,合力解開綁著那物的繩子,就見海麵上泛起一陣波紋,那物又沉了下去。
所謂的掘開航道,就是如此這般進行的。
那片水麵下堆積了許多山石和沉船,體積小的、重量輕的,能挖起來的就挖起來,不能挖的隻能移到某個深水處。反正這片海域有深有淺,隻要不會讓船隻觸礁,隨便堆積在哪兒都行。
經此,招兒總算知道薛庭儴平時在忙什麼了。
望著他沒被曬黑,卻被曬起了皮的臉,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她的手被薛庭儴抓住。
“怎麼了?”
“沒什麼,我隻是在想,等這片航道打開,你大抵要脫一層皮。”招兒淺笑著說。
薛庭儴哈哈一笑:“辛苦的是他們,可不是我,我隻用看著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