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安伯突然拔高嗓門, 道:“您實在不用相信那些胡說八道,老爺聽信遊方道士之言, 難道您也相信?”
“我自是不信, 可我爹信了。”吳宛瓊苦笑道。
薛庭儴被貶斥出京,吳閣老隻當女兒這下終於死心了, 便又與她擇了個夫君人選,可這次吳宛瓊十分堅持,竟是怎麼都不願。
吳閣老強逼,她就絕食,此事自然進行不下去了,父女之間也因此產生了隔閡。
後, 某一日吳府來了位遊方道士,此人來自蜀地, 精通命學,又擅長藥理。在蜀地的名頭頗大, 人稱送子神醫。
這次會來到吳府,也是吳閣老不能離京,特意托人專門將他請來的。
為的不過是求子。
其實這些年來,吳閣老已經求訪了許多名醫, 可人人都說他沒問題,卻就是生不出孩子。
神醫幫吳閣老看過,與其他名醫所言相差無幾, 吳閣老自然失望之極。
見此,那神醫便觀了觀他的麵相, 算出他有一女,與之相克,所以才一直未能有子嗣誕出。
命理之說不過是虛妄,但架不住吳閣老信了。
不是相克,為何自打吳宛瓊出生後,他後宅妾室眾多,卻無一人能傳出好消息。要知道,在吳宛瓊之前,吳閣老雖是沒有子嗣誕出,但也有妾室是懷過身孕的,隻是因為意外小產了。
捧在手心裡二十多年的掌上明珠,突然變成了阻礙自己生兒子的不祥之人,吳閣老一夕之間態度大變,對吳宛瓊厭惡至極。
吳宛瓊心中自是悲痛難忍,又見他爹操持著想將她送到莊子上去小住,也心知這一去恐怕就回不來了,便主動提出回蘇州老家暫居。
這麼一來自是正中吳閣老下懷,畢竟是親女兒,有些事還是不易鬨得太難看。
而安伯之所以會來蘇州,是另有原因。自打發生吳錢父子背著吳閣老做出舞弊之事,連累他差點致仕告老,吳閣老便奪了吳錢掌管吳家生意的權利。
如今吳家的生意沒人打理,下麵各為其政,亂得一團糟,急需有個人前去坐鎮,安伯自告奮勇下,吳閣老想著也隻有安伯能震住吳家那些旁枝,便準了他隨著吳宛瓊一同來到蘇州。
有安伯的撐腰,吳宛瓊在蘇州的日子並不難過,就是一直鬱鬱寡歡。如是過了大半年,也不知她腦子裡那根筋抽了,竟提出要做生意。
要知道她可是千金大小姐,堆金積玉養大的,閣老家的姑娘去做生意,說出去就惹人笑話。
可吳宛瓊堅持,安伯拗不過她,便給了她一家鋪子做著。
她倒也做得有模有樣,安伯見姑娘總算鮮活了些,自是不再阻著她,混就當打發時間了。而吳宛瓊漸漸竟能獨當一麵,吳家有半數生意是她在打理的。
卻萬萬沒想到發生了這場事,安伯自此才明白吳宛瓊的心思。
她竟然一直沒放下那薛庭儴,和對方的妻子較上真了。怪不得平時有意無意總是打聽定海的事,安伯曾疑心過她是不是對薛庭儴舊情難忘,可探看神色著實不像是,隻當她是擔憂吳家和夷人的生意,倒也沒多想過。
安伯心中暗歎一口:“姑娘,他著實不當你如此。”
“安伯,他當不當我如此不重要,如今因那定海市舶司,家裡跟夷人的生意受創,這王招兒竟然找上門要和宏昌票號聯手。難道你真坐視她坐大?要知道這宏昌票號吳家也不過隻占三成乾股,這項青山是個老狐狸,你就不怕他靠上薛庭儴,反了咱們吳家?”
自然是怕的,宏昌票號對吳家的重要性,不亞於吳家所有家產加起來的總和。
近多年來,因為嘗到票號帶來的甜頭,吳家已經將下麵的生意都縮減掉了,重心都放在票號和海上貿易上頭。先有薛庭儴以定海為翹板,組建了市舶司,又在雙嶼島上開阜,吳家的海上生意已經遭到嚴重打壓。
若是項青山再和對方聯手,後果不堪設想。
雖說如今有權才是硬道理,可沒有銀子也是萬萬不能,吳家乃是大家族,幾千族人靠著吳家吃飯,若真沒有銀子,將吳閣老的骨頭拆了都不夠他們吃。
“我當初在那王記花坊待過,不得不承認此女在商之一道上天賦驚人。當年他們還沒進京時,王記菜行的生意便做出了山西,還有那花坊、那芸香紙、那醋坊,以及這泰隆票號。可以這麼說,泰隆商行能有今時今日的勢頭,全靠此女一人支撐。
“甚至那定海開阜,也有此女的功勞在內。薛庭儴不過是個書生,既能在科舉上闖下那麼大的名頭,所費精力必然不少。人無全才,他不可能又會讀書又會做官,還能做生意。而那定海城的各種布設,以及種種手段,安伯你覺得是沒有經商經驗,能想出來的?說白了,薛庭儴背後有此女,才會在浙江一帶壓得我們吳家抬不起頭來!”
這些道理安伯當然明白,他沉吟一下,問道:“姑娘,你的意思是……”
“我想讓她死!”
這句話,硬是讓吳宛瓊說出來陰森之感,像似從牙齒縫裡迸濺而出,帶著無邊的恨意。可很快吳宛瓊就意識到這一切,忙轉口道:“此女既是他妻,又是他的左膀右臂,斷他一條胳膊,他不死也殘。到那時候,我們就有機可乘了。”
安伯還有些沒聽明白,吳宛瓊往身後側了側頭,那處正是倚碧軒的位置。
他當即恍然大悟。
泰隆票號找宏昌票號合作,若是沒了王招兒這個近乎妖孽的人物,可趁之機的地方就太多了。如果能以泰隆票號作為跳板,完全可以攻入定海其內。且方才招兒與項青山所言,也深深地觸動了安伯的心,欣賞之餘更是讓他忌憚不已。
有一個薛庭儴就夠難纏了,他背後還有個這樣的女人,不怪最近幾年吳家在江浙一帶的生意會一蹶不振。
“可姑娘,咱們也不好下手啊。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此女既然敢單槍匹馬出門,定然有其依仗,身邊少不了保護之人,而這事若是鬨不好敗露了,可是會連累老爺的。”
“安伯,你忘了紅幫那些人?之前爹不是遞了話回來,讓邵開聯合紅幫對付那定海,他們一直沒有動靜,肯定是沒找到機會,由他們來動手,我們高枕無憂。”
“這……”
“安伯,你不要再猶豫了,機不可失。”
安伯也不是優柔寡斷的性子,當下點點頭說回去就辦。
吳宛瓊半垂著頭,心中愉悅不已。
上升到吳家的生意,這下安伯總不至於再敷衍她。
王招兒,你這次死定了!
*
到了簽契書的日子,宏昌票號卻遞來了信,說是大東家病了。
患的是風寒,簽契的日子隻能往後挪。
招兒本以為有什麼變數,可讓高升他們出去打聽,項青山確實病了,遂隻能按捺下心靜靜等待。
又過了五日,宏昌票號的人才來告訴她,隨時可以過去一敘。
花了半日的時間簽契,期間因為確定各種細節,可是沒少功夫。終於契書到手,招兒也總算可以鬆一口氣了。
她又在蘇州待了幾日,處理了一些其他彆的事,才坐上前往杭州的船,打算回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