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知道他是逞口舌之能!”
大龍頭坐了起來:“刑堂那邊可是找到他與那閩浙總督暗通的證據?”
即使想懲治魯岐, 也得師出有名,魯岐敢用疑似通官府的名義來壓大龍頭, 大龍頭自然也能壓他, 但都得證據,沒有證據沒辦法說服紅幫上下這麼多人。尤其魯岐算是元老級的人物, 當年跟著洪啟一起出生入死為紅幫打拚,隻是時間久了,人心就變了。
丁巳搖了搖頭,道:“魯岐此人陰險狡詐,他自然不會露了把柄與我們。尤其如今地字堂管著從廣東一帶購糧之事,難免其中有些牽連, 更是不易找證據。”
大龍頭沉吟一下:“玄字堂可作為突破口。”
丁巳苦笑:“莫伽此人深沉莫測,讓人看不出他心中到底所想如何。他一直和地字堂曖昧不清, 但其態度卻是模糊的。就好比這次地字堂是想殺了那女人,偏偏是他從中做了阻攔。”
大龍頭深籲了一口氣, 娥眉微蹙:“讓施淄和羅釗盯緊了他們,如此關鍵時候,可千萬莫壞了咱們的事。這趟和那群佛郎機人會麵,由我親自出麵。”
“大龍頭……”丁巳詫異道。他似乎也意識到情緒有些不對, 忙遮掩道:“還是屬下去吧。”
“不,你留在紅島。讓人看好那女人,彆讓地字堂從中壞了事, 浙江水師那邊等我回來再說。”
說完,大龍頭就大步走了出去。看著她修長高挑的背影, 丁巳久久回不過來神。
*
魯岐當眾給大龍頭吃了憋,心中十分高興。
當晚,就在地字堂裡擺了酒,請了與他交好的幾位堂主和江口大爺前來吃酒。
所謂江口大爺,其實也就是堂主以下的把頭,隻因紅幫最起初建立之時並不是在外海,而是沿海一帶。每個江口一個大檔頭,若乾小檔頭,其下領著若乾不等普通海盜。
海盜們都是一些不通文墨的大老粗,所以這名字一直未換,沿用至今。
地字堂的大堂上擺了十幾桌席麵,濟濟一堂,杯盞交錯,喝得正痛快。海盜們的日子都是過了今日沒明日,也因此格外粗放,美酒、女人、金銀都是他們的愛物。
可惜隨著紅幫規矩日漸嚴明,女人是不用想了,金銀之物在這破地方也用不出去,隻有美酒可以解解饞。
若論紅島上什麼東西最多,除了海盜,便是美酒了。
喝到興起之際,便有人熱血上頭鬥起酒,一眾海盜將那兩人圍在中間,又拍桌子又拍板凳的,在一旁起哄。
而最上首的兩桌,坐著幾位堂主和江口大爺,都是麵帶笑意地看著下麵崽子們鬨,時不時說上幾句話。
魯岐一直忍著沒發作,這會兒見酒意正酣,瞅了斜對麵的莫伽一眼,就論起之前他為什麼要壞自己的事了。
荒字堂的純和道長和洪字堂的堂主徐穀榮,兩人喝著酒,似乎沒注意這邊的發生的事,另一桌的幾個江口大爺也是如此。其實這不過是表麵上,實則耳朵都豎著聽。
莫伽拈著一個小酒杯,百無聊賴地喝著。
見魯岐質問自己,他抬頭看了對方一眼,慢悠悠地道:“殺了殺了一了百了,可若是不殺,誰知道以後有什麼用處!”
“我可是答應了那邊!”魯岐將手裡的酒壇子摜在桌上,看似不過是喝多了放下,實際上這行舉中意思太多了。
莫伽笑了起來:“此事是你找上門,我受托前去看看,可不代表我玄字堂怕了你地字堂,魯堂主莫怕是喝多了吧。”
這邊的動靜引起下麵人的注意,堂上當即安靜了下來。
純和道長帶著淺笑沒說話,徐穀榮看了魯岐,又去看莫伽,從中勸和:“好了,多大點兒事,至於還動桌子了。莫堂主說的沒錯,殺了人這仇就結定了,我們與浙江水師一個東海,一個在南海,實在犯不上動如此大的乾戈。”
若是換做以前,莫伽笑笑也就過了,可今日他臉上卻是越來越冷。
“我看魯堂主這是貓尿灌多了,隻把自己當大龍頭。”莫伽站了起來,扔掉手中的酒杯,神情冷淡:“不喝了,沒意思。”
說著,便離開了這處。
他即是走了,玄字堂的人自然也要走,下麵當即空了兩張桌子。
魯岐大手一揮將酒壇子掀在地上,發出一聲碎響,裡麵的剩酒濺了滿地。
氣氛有些尷尬了,徐穀榮看了下麵一眼,吆喝道:“繼續喝你們的吃你們的,看什麼看!”
下麵一眾人當即不敢看了,又繼續喝起酒來,還如之前那般喧嚷,可惜明顯一看就是裝的。
純和道長至始至終都隻是吃著麵前的一碟花生米,時不時捏著小酒盅喝一口,自斟自飲,自得其樂。
見魯岐臉色又紅又青,他道:“你也是,明知道他就是這種陰陽怪氣的脾氣,何必與他掰扯這些,沒見著大龍頭從始至終就沒提過他去浙江的事。”
“那是大龍頭看中了這小白臉,想棄了丁巳,納他為入幕之賓。”魯岐接過旁邊人遞來的酒,往嘴裡灌了一口,說道。
像這種話,大抵也就隻有魯岐敢說。
其實幫裡上上下下沒少議論大龍頭的私事,可也就隻敢私下調侃兩句。海盜們可不懂什麼君子之禮,什麼非禮勿言之類,平時在一起少不了打打黃腔,說些葷段子什麼,可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他們極為清楚,像這種話就不能說。
純和道長被氣笑了:“你要是這麼說,今兒這酒就甭喝了。大龍頭為何不提,是因為大龍頭不想將此人逼到我們這邊來,你倒好屁大一點事倒揪著不放了。”
“我怎麼揪著不放了?不是他攔下不讓處理了那女人,至於今天讓那騷娘們一頓耀武揚威。”
“那你就沒想想,你真把那女的弄死了,大龍頭若是推你出來做替死鬼?不是我說,我和莫伽是一個主意,那姓邵的你少與他眉來眼去。那些做官的生了百八十個心眼,把你賣了你還要給人數銀子花。”
說著,純和道長也站了起來:“貧道也不喝了,累了一天。”
純和道長走,荒字堂的人自然也走了,堂上頓時又空了一半。
也就隻有地字堂和洪字堂的人還杵著,包括洪字堂的堂主徐穀榮。
“魯堂主……”
“怎麼?你也想教訓我兩句?”魯岐斜著一雙凶惡的眼睛,看著徐穀榮。
“自然不會。”徐穀榮賠笑。
不同於純和道長和莫伽,徐穀榮剛坐上洪字堂堂主的位置沒兩年,他本身就是魯岐一手推起來的,自然不敢甩魯岐臉子。
“總有一天,弄死這些人!”魯岐一腳把身後的椅子踢開,轉身就走了。
自此,這酒自然喝不下去。
徐穀榮出了地字堂,臉才陰了下來。
他的心腹陪著小心道:“堂主,您可彆氣壞了自己。”
“我當然不會氣壞自己。”徐穀榮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地字堂,冷笑道:“就這樣的蠢貨,以後死都不知是怎麼死的。”
*
雖是這晚不歡而散,可次日再見麵時,魯岐便推說昨晚喝多了,旁人自然不好與他計較。
魯岐曆來就是這樣,乾了什麼蠢事就推到喝酒上,彼此都清楚他的性子,表麵雖都表現的不計較,可實際上各人心中怎麼想,也就自己心裡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