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情況下, 想瞞過去無疑是癡人說夢。
薛庭儴也是個胸有丘壑之人,他淡定地步上前, 麵色微微有些低落:“有些不湊巧, 薛某的祖母剛過世了。”
王知縣和欽差麵露詫異之色,
“竟是如此不湊巧。”欽差捏著胡須, 滿臉都是惋惜:“薛大人大抵不知,朝廷剛下來一份關於您的任命,陛下封了您為太子少傅。要知道這位置非是有功之人,非是陛下極為欣賞之人不可得,朝中多少人羨慕,可誰曾想竟發生了這種事。”
四周連連響起詫異聲。
彆人也就罷, 很多人都沒聽懂這官位是低是高,可薛俊才懂, 老族長父子倆也懂。
老族長身軀一陣搖晃,薛金泉忙攙緊了爹。
正想低聲安慰他兩句, 哪知老族長一把推開他,上前道:“按理說諸位大人說話,老朽不該插言。隻是庭儴這孩子至孝、大義,可我這個做堂爺的得替他說一句, 過世的人並不是庭儴的祖母。”
所有人都沒想到老族長竟會這麼說,這血脈關係可是抹除不掉的,哪怕趙氏再混賬, 再是做了無數錯事,可死者為大, 也不能空口說白話。
尤其這事是能遮掩得了的,隨便打聽一下就知道是與不是,老族長該不會是人老了,就癔症了吧。
薛庭儴心知老族長的好意,打從他拿了第一個案首後,老族長就待他格外愛護。哪怕這份愛護裡摻雜著利益,可這些年方方麵麵,老族長仁至義儘,薛庭儴也看在眼裡。
於他來想,這官做不做都可,他既能一步步爬上去,未必一年後就不能站起來。他不想老族長為了維護他,平白擔上一個刻薄狠毒的名聲。
活了一輩子,到老了,不就是個名聲。
這些日子回鄉以來,他特彆感歎生死無常,誰也不知道誰什麼時候就死了,還是保留一個清白。
他正想出麵解釋,就聽老族長道:“這趙氏早在十多年前就被我那大兄弟休了,有休書為證。”
*
“這趙氏好逸惡勞,刻薄子孫,村裡人人皆知,為了這事,我那大兄弟與她打了多少回架。我薛氏一門清清白白,哪裡容得下這等惡婦,老朽當年作為薛氏一族的族長,不止一次出麵斥責,並讓我那兄弟休了她。可我那兄弟顧念夫妻情義,心中不忍……”
“那一次,趙氏實在鬨得不像話,我便硬壓著我那大兄弟休妻。他求我,又替趙氏保證日後不再犯,為此親自請人寫了休書,交予我保管,並聲稱趙氏若是再犯,就用此休書休妻,不用再與他言說……
“我那大兄弟就是這麼被趙氏給氣死的,當時適逢有喪,又是這等見不得人的醜事,我薛氏便沒對外告知,而是經由幾個族老出麵見證,就把趙氏的名字從族譜上劃了去。本想攆了她走,可她娘家無處可去,就讓她一直住在祠堂裡,算是侍奉在亡夫靈前,為自己贖罪。
“這次庭儴回鄉祭祖,隻因婦人閒言,這趙氏竟是想不開懸梁自儘,其意欲如何,世人皆知。不管朝廷如何定論,反正我薛氏子孫沒有這般惡性難改的長輩,自然不存在守孝之說。”
因為總不能站在日頭下麵說話,一眾人便移步至族長家裡。
王知縣和欽差,以及薛庭儴一眾重要人物,皆坐於堂中,而一些村民和薛氏的族人則站在門外。
老族長的述說,所有人都聽在耳裡,場麵一片寂靜。
經過之前的一幕,餘慶村的村民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趙氏死不死的無關緊要,重要的是薛大人會不會因此事辭官。
因為村裡出了個高官,餘慶村如今儼然是方圓百裡最大的村子,走出去誰人不高看一眼,更不用說因此帶來的種種便利。
官在朝中才是官,辭官了就不是官了,所以大家自然不希望薛庭儴丁憂回家。
隻可惜他們插不了言,隻能聽著。
“老人家,本官雖尊老愛幼,可這事卻不是任你空口無憑的。雖本官也替薛大人惋惜,可丁憂不過一年,實在犯不上如此。”欽差臉上雖帶著笑,但明顯有些不滿了。
“老朽當然不是空口無憑。大人稍候,老夫這便去拿那物。”說著,老族長便顫顫巍巍去了裡屋。
不多時再出來,手中拿著一張泛黃了的紙。
紙張並不是什麼好紙,且經過這麼多年已經變得十分卷、脆,拿在手中就能感覺到其上歲月的流失。
“這便是當初那封休書。”
說著,老族長又命人把薛財媳婦帶了上來:“這就是那嘴碎惹事的婦人,你把事情經過跟大人說一遍。”
薛財的媳婦嚇得渾身直哆嗦,但還是把當時的情況說了一說。且經過她的言語,也能聽出薛氏一族沒虧待趙氏。
哪個鄉下老太太能有趙氏這般待遇,有人侍候著,什麼都不用乾,飯菜有魚有肉。每個月光替她請人侍候,以及夥食錢,便要耗費掉數兩銀子。
“此事我有一言想說,之前我和薛大人提過這事,他知曉後也是感慨良多,還說打算跟族裡說,放趙氏歸家安享晚年。”說話的人是薛俊才,他乃是舉人之身,也有官前說話的資格。
“這餘慶村村民有數千之數,當年知道這事的人,還有不少都活著。大人若覺得我們托詞,可以隨意去問。之所以會證明這些,不是為了其他,隻是為了以示我薛氏一族的清白,也當不上大人那句犯不上。”
不得不說,老族長真是人老成精,這一番做派即是說明了事情經過,又把責任推到了欽差身上。
凡事過於刻意,都會顯得很假,而如今這些刻意,俱都是因為欽差那句質疑之言。
確實犯不上如此,可你如此質疑我們,為了證明,我就把所有事都公之於眾,至於犯不犯得上,還得世人評斷。
欽差啞口無言,竟是被個鄉下老頭子給落了臉麵。
薛庭儴悵然地歎了一口,站起來道:“罷,我這便上書自請丁憂,不管怎麼說總是有血緣關係。”
薛庭儴走了,這出戲自然也演不下去了。
欽差托詞等朝廷消息,便匆匆忙忙走了。
王知縣倒不想走,這一番他也看出這欽差怕是刻意與薛庭儴為難,甚至其祖母之死也顯得有些蹊蹺,早就後悔為何要跑這一趟。
可欽差主動上門,他敢說不陪著來,隻能怨自己倒黴。
……
薛庭儴寫了奏疏,便命人通過驛站以加急速度送往京師。
轉頭來到老族長家中,他卻不知道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