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到底不是兵卒,尋常見血的都少,那腰間佩刀不過是個擺設。
威懾居多,動手的很少。
尋常老百姓隻聽到官之一字,就被嚇得魂不附體,哪需要他們親自動手。
也就是猶豫的這麼一瞬間,所有人都被搡到在地,緊接著雜亂地腳步便踩了過來。
一時間,驚恐聲、慘叫聲、馬的嘶鳴,混成一團,拉開混亂的篇章。
“你們護糧食做什麼,還不快護著老爺!”章世複在馬車裡大叫著。
他的隨扈倒想將車趕離,可惜馬兒受了驚不聽使喚,也不過是須臾之間,就有災民爬上馬車,以為車中還藏了什麼好東西。
“給我砍殺了他們!砍殺了他們!”
這才有人如夢初醒動了手,可災民們也不是吃素的,十分凶狠地和對方互打,你砍我一刀,我沒刀就抱著你死咬,其中有個隨從竟是活生生被咬斷了喉管。
鮮血噴了災民滿臉,宛如地獄惡鬼。
見了血的災民們更加興奮了,竟一麵喊著殺了他們,一麵和衙役們搶起刀。而此時馬也受驚了,瘋狂地揚起蹄子,就想逃竄。
章世複被從馬車上摔了下來,跌倒在地,連滾了幾個骨碌。
他一口氣沒喘上了,差點沒過去。
此時場中也生了變化,有人竟是懼於這些災民的凶狠跑了。
有一個人跑了,於是更多人都跑了。章世複竟被丟在地上,無人管問。
災民們見這些人跑了,便去瘋搶車上的糧食。
有兩人沒去,而是拿著刀,朝摔得七葷八素腿似乎也摔斷的章世複走過來。
“你們、你們想乾什麼?”
“送你上西天!”
這兩人露出一絲詭笑,舉刀揮了過來。
章世複心中突然有了明悟,這不是災民,是有人害他,可惜這時候已經晚了。
他隻覺得胸口一疼,眼前就黑了。
*
等章世複再次醒來,是被疼醒的。
他迷糊了半天,才發現自己好像是在一座破廟裡。
身旁坐著一個人,正在燒火,他想坐起卻坐不起來,隻能發出一聲痛呼,又倒了回去。
“你醒了?”
那人走了過來,章世複總覺得此人有些麵熟,這才想起前兩天似乎在布政使衙門見過此人。
就是那個又瞎又瘸的疤臉男人。
“是你救了我?”他怔怔道。
“其實我也不想救你,不過我有件事想問你,所以你必須得暫時活著。”
“你——”
“怎麼?章叔你不記得我了?我是茂生啊。”
章世複的腦子砰地一聲炸開了。
……
“章叔,你說我為什麼讀書不如大哥二哥,爹都不喜歡我。”
“人人都有自己的擅長,茂生不喜歡讀書,那就不讀了吧,做自己喜歡做的。”
“可我爹說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這……”
“我爹還說,若是當年他和你好好讀書,如今他也不會就當個河訊官,而您也不用當個主簿,而是做老爺了。”
那時,他還不是一縣主官,不過是個給老爺打下手的主簿。
能坐上這個位置,是因為他有個秀才功名,章家在當地還算有些人脈,家裡花錢給他捐了個監生。
胡正嚴讀書不行,胡家就托了關係,給他找了個河訊官的差事。
兩家算是世交,又同在一處縣裡,這芝麻大小的官一當就是多年。
這期間,兩人互相扶持,互相發力,胡正嚴的河訊官到了頭,而他卻漸漸從主簿升上了縣令。
胡家三個孩子,老大老二讀書都好,可章世複卻偏偏喜歡老三胡茂生。
為此,甚至勸胡正嚴不要逼著不喜讀書的胡茂生讀書。知道他喜歡舞刀弄槍,還專門花了力氣給他找過武藝師傅。
本來應該能一直那麼好的,可不知道他就怎麼鬼迷了心竅,聽了那姓項的。
他本來打算用騙的,可胡正嚴太聰明,事情做到一半被他反應過來。他質問自己,自己不知該如何答,姓項的便拿著胡家人做威脅,逼著胡正嚴帶人把虞城縣的河堤給掘了。
那晚天上下著大雨,胡正嚴寧死不從,姓項的大抵是急紅了眼,就讓人把胡正嚴給殺了,轉頭命那些被脅迫的河工掘堤。
他當時直接懵了,等反應過來,就是洪水決堤而來,他倉皇跟著項竘一行人跑,才留了一命。
殺戮既然已開,就不可能是一個人。除過胡正嚴,以及那十多個無辜的河工,胡家人也沒逃過毒手。
隻有胡茂生跑了出去,不過彼時他受傷太重,又落了水,他以為他死了的。
……
這些年來,章世複本來已經把這事給忘了,忘了自己曾經乾過的事,忘了這個自己曾經最疼愛的孩子。
卻萬萬沒想到,一句‘我是茂生啊’,讓他再度回憶起當年。
他的心刀絞似的疼,疼得他無法呼吸。
這種疼讓他極為陌生,即使當年事發之時,他也沒這麼疼過。
對了,那時他在做什麼?
姓項的出爾反爾,還殺了人,他怕自己也慘遭毒手。他日日為自己的性命擔憂,他小心和姓項的周旋,還裝了好人給胡家人立了衣冠塚,之後又發生那樣的事,他徹底想不起胡家人,隻有輾轉夢回之間,才能想起自己曾經乾了什麼……
章世複劇烈地嗆咳著,一麵咳著,嘴裡同時湧出大量鮮血。
“……那些人不是人,為了毀屍滅跡,他們殺了人就丟進水中……我本來還想找一找你和你爹的,可是一直沒找到……”
胡三緊緊握住雙拳,臉繃得緊緊的,卻止不住不停抽搐的皮肉:“行了,你就不用裝好人,為自己辯解了,我胡家上下幾十口,我嫂子剛生了小侄兒,我二哥剛考中秀才,全都被你毀了,毀了……”
章世複突然笑了起來,像似在笑又似在哭:“……我沒有替自己辯解。茂生,你嬸子和你富榮兄弟也走了,還有你那剛出生的侄兒……”,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