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來越冷, 離年關越來越近。
明明剛下了一場大雪,外麵冰天雪地的, 京城到處一片喧嚷熱鬨, 連寒冷的天氣都無法阻擋快新年的喜氣。
大街上行人如織,都忙著置辦年事。
這辦年事裡的講堂可多了, 大到請酒待客,小到家裡各種應備的年貨。幸虧招兒和薛庭儴這趟從廣州回來,也帶了不少下人,有下人幫著操辦,總不至於自己勞累。
就是宅子小了些。
如今薛家一家人還住著當年初進京時,置辦在井兒胡同的小宅子。
當年毛家搬走後, 隔壁的宅子就給了招兒他們。招兒讓人把兩間宅子從中打通,加上對麵以前置辦給高升他們住的宅子, 也就將將夠自己住。
之前回京那趟,她就讓人在京裡置辦了一座三進的大宅子。
不過這宅子位置不好, 在北城三聖庵附近。那裡離皇城太遠,薛庭儴進一趟宮都不方便,隻能還先住在這處,就把多餘的下人和車馬都放在那處宅子裡。
這些日子招兒一直讓人留意著買宅子的事, 可惜地段好的沒人賣,地段不好的還不如三聖庵的宅子。
按招兒想,宅子最好買在宮門附近, 這樣薛庭儴進出宮也能方便些,不用起得太早。薛庭儴笑她, 說這種地方的宅子可沒人買,都被一眾王公貴族朝廷重臣占了,這種地方也沒人敢賣,都是陛下賞的。
招兒這才歇了心思。
不過小宅子有小宅子的好處,那就是熱鬨、暖和。不用一家人見麵,還得九曲十八彎走很久的路,出了房門站在院子裡喊一聲就能聽見,幸虧招兒和薛庭儴也不是挑剔的性格。
這日,薛庭儴從外麵回來。
他身穿深青色絲絨鶴氅,腳踏黑色翻毛皮靴,隨著他的進入,一陣寒氣跟著卷了進來。
屋裡燒著炕和火盆,暖意融融。
招兒穿著玫瑰紫吉祥如意紋樣的對襟小襖,底下是一條銀灰色鼠皮裙子,正坐在炕上和挺著肚子的招娣說話。
招娣自打和沈平成親後,一直沒懷上身子。她本想莫是年紀大了不好懷,不過這事沈平倒是並不在意,隻把葳哥兒當親生的看待。哪知今年薛庭儴他們出京時懷上了,明年三四月的產期。
招兒就在和招娣說孩子這事,正說著薛庭儴回來了。
她穿了鞋下來服侍他脫掉鶴氅,招娣也從炕上下來了,道:“庭儴回來了,我就不陪你了,回去睡會兒。”
“姐,你走路小心點。”
“就兩步路,你還怕我摔著不成。”招娣一麵說著,就掀開棉簾子出去。招兒這才轉頭看薛庭儴,道:“瞧你這身子冰的,去雪地裡打滾了?”
薛庭儴倒沒去雪地裡打滾,不過是在回來的路上被人攔住了。
提起這個人,招兒也認識,不過薛庭儴並不打算跟招兒說。
“路上耽誤了會兒。對了,這東西給你。”
“什麼?”
招兒接過來看,發現好像是張地契。
至於為何會說好像是,這是因為招兒也不確定到底是不是,與她尋常見多的不大一樣。
“這是聖上賞的宅子,之前就說了,隻是我一直沒空去戶部。今天去戶部一趟,順道拿了回來。”
“賞的宅子?”
“你不是說想上宮門口弄套宅子,如今也不用弄了,就在東華門附近。我剛才去看了下,地方不大,也就三進,不過也夠住了。”
“也就三進?”招兒眉眼都是笑的,調侃薛庭儴:“現在我們薛大老爺口氣越來越大了,是誰之前說這種地方的宅子有錢都買不到,都被一眾王公貴族朝廷重臣給占了?現在我們薛大老爺成了朝廷重臣,倒是嫌棄宅子小了。”
“我說話的口氣像你這樣?你膽子不小,敢笑話你家老爺。”
薛庭儴就去撓招兒的癢,招兒最怕癢了,笑著直躲。兩人嬉鬨著就上了炕,一陣耳鬢廝磨,薛庭儴半趴在招兒身上,一下一下地啄著她紅豔的小口。
“不過這宅子現在最好先彆住,風口浪尖,還是等這次的事完了再說。”
招兒被壓得喘不過來氣兒,伸手推他:“怎麼,外麵最近又謠傳上什麼了?”
總而言之,現在京裡妖風正大。
隨著吳閣老被收押,嘉成帝和眾朝臣打了半個月的太極,才將審理案子的主審權分給了錦衣衛,另派薛庭儴及刑部大理寺陪審。
吳閣老那日被氣得吐血,案子自然暫時審不了了,可與此同時,京城裡卻有各種小道消息流傳起來。
其中傳得最多的,就是薛庭儴和吳閣老的恩怨。
什麼朝中重臣看中年輕俊美的狀元郎,想招之為婿,可惜狀元郎已有妻有子,遂嚴厲拒之。大官哪裡被這麼駁過麵子,一怒之下將狀元郎貶去窮山惡水之地。若乾年後,狀元郎風光歸來,大官倒是變成階下囚。
按理說這是個勵誌的故事,狀元郎也儼然是一個正麵角色。
可結合到時下局勢,這明顯就是影射,京中但凡耳目靈敏些的,都知道這是在影射什麼事。
朝堂上也就不提,關鍵老百姓們愛吃這一套啊。也不知是誰,將這編成了故事,戲園子裡唱一唱,說書的各處酒樓說一說,就風靡了整個京城。
最近誰不是在議論這個,甚至把原型都給挖出來了,正是當下風頭正盛的太子少傅薛庭儴,和兩朝老臣吳閣老。
新貴對老臣,又和自古以來最讓人津津樂道的‘中了狀元當駙馬’的狗血故事吻合。如今大街小巷都在流傳,連招兒都有所耳聞。
其實這事她早就心中有數,隻是薛庭儴不說,她也就沒問過。
如今作為故事裡那個身為糟糠,卻讓狀元郎不忍拋棄的原配,她也是風頭正盛啊,儼然成了當下最讓大姑娘小媳婦們羨慕的存在。
當女當是王氏,尋夫當尋薛狀元。
這是時下當娘當爹的,最常拿來教誨女兒的說辭。
所謂外行開熱鬨,內行看門道。
老百姓們隻當個樂子看,可對於朝堂上來說卻不是如此。
雖是嘉成帝展現鐵血手腕,一下子抓了這麼多人,著實讓一眾朝臣成了蔫雞。可自打這處戲上演,便有人紛紛建議起薛少傅當要避嫌。
不過關於當日薛庭儴對吳閣老的說辭,也在朝野上流傳開來。
是杜繼鵬透露出去的,也是代表嘉成帝的意思。
總而言之,最近關於這事還沒有個說法,就是暗地裡少不了有些人上躥下跳。
薛庭儴翻了個身坐起來,道:“這事你彆管,要不了幾日就要消停了。”
“怎麼?那吳閣老的病好了?”
好倒是沒好,不過河南那邊押解上京的罪官,馬上就要到京城了。
薛庭儴昨天才收到的消息。
本來早就該到了,可大雪封路,路上堵了幾日,大概明後兩天就會到。
等到那時候,樂子才大。
*
與此同時,位於西城柴木廠附近的一條胡同裡,有一對男女正一前一後的走著。
這一片是京城出了名的貧民窟,倒不是住在這裡的人有多窮困,而是相對比其他外四城,西城最靠邊緣地帶,又不如東城有諸多寺廟與花兒市街。這裡入內城並不方便,所以沒什麼官員在此居住,住的大多都是平民老百姓。
當然也不是沒有官員住的,會住在這裡的,大多都是些又窮又酸的小官,甚至在小官裡也屬於墊底的存在。
“我還當你這閣老家的姑娘,有多大臉麵呢。瞧瞧,人家根本不願意搭理你,連認識都不認識你!我看你爹是沒救了,也彆說我這當女婿的不管老丈人。”
天冷,這裡地處偏僻,路上掃雪全憑住戶自願。
都不願意清掃的結果,就是路上的積雪被人踩來踩去,都變成了一窪窪的黑水。關鍵雪又沒化乾淨,若是一個不慎踩進雪窩裡,就是一腳的雪水,非把人凍得從頭到腳冰涼,寒氣兒直往骨頭縫裡鑽。
男人隻顧和女人說話,一個不慎踩進了雪窩裡,他當即抬腿晦氣地擺了擺,也沒能阻止雪水往棉靴裡頭滲。
又冷又埋汰,男人忍不住就遷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