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突然改變了主意,是因為漸漸有未泯滅良知的官員站了出來,是因為這些越來越多站出的官員讓他知道,大昌還沒有到無藥可救的地步。
大抵基於那個夢的原因,一直以來薛庭儴對諸官都是失望的,這些官員沒有作為一個官應有的品質。他們無利不起早,黨同伐異,排除異己,不問對錯,身為官員不知民生疾苦,隻為自己謀求私利。
所以他在麵對與這些人博弈之時,慣是陰謀,而不喜用陽謀。
是力所不逮,也是因迂回為之更為便宜。
可這次他不想這麼乾了,他想堂堂正正的站出來,看一看。看看這朝堂上還有多少官員有藥可救,而這天下人之中,又有多少心懷天下之人。
而這一句‘我不信’,述儘了薛庭儴心中擠壓了許久種種。也許打從他連著幾夜伏案奮筆疾書,他已經完全變了,不過誰又知道呢?
也許真如他所言,還待若乾年後,史書自有公論。
*
這道《醒世疏》就像一道龍卷風,席卷了個整個大昌。
從北到南,從朝堂到民間,到士林,無數人都在議論著。
唾罵其妖言惑眾者無數,罵其嘩眾取寵也不少,這世上罵人罵得最好的,便是這群讀書人。口誅筆伐,一時間各地都充斥著唾罵,甚至不少士子寫時文痛斥。
可與此同時,薛庭儴也迎來了無數人附庸。
誠如他所言,他不信那些人隻有孔方,而沒有大義。
這世上總有一些人,他們或許性格上有各種不討喜,甚至私德有虧,甚至也曾做過許多錯誤的事,可同時他們心底也有良知未被泯滅。
就如同那星星之火,隻要給其一個引子,便足以燎原
前朝之亡,曆曆在目,難道真要到了那一日,才知道清醒。
……
還是那座不知名的宅子裡,林邈再度登門。
不同於以前,經過這近十年的歲月,彼此之間都有了許多變化。
兩人麵對麵而坐,一個青衫,一個紅衣。
青衫之人容貌未變,紅衣之人經曆了這些年朝堂的傾軋,和那些掩在水麵之下的爾虞我詐,麵容蒼老,眉宇疲憊。
“怎麼?”
“師叔,這些年我生為人師,卻束手旁觀,任其沉浮。隻因你說為了大局,為了北麓一係的未來,為了複社再興,為了我們心中的大義。可到了如今,我已不知我們心中的大義是否尚存。
“我實學派生自心學,卻反對心學、清談,抨擊空、無,主張反虛務實,反對逃世、主張救世,以救世為己任,所以我們入仕。我還記得《複社紀略》中所言,‘登明堂不能致君,長郡邑不知澤民,人才日下,吏治日偷’,此為大誤,誤國、誤民、誤己。
“現如今我已不想再深究繼續中立下去,未來是不是我複社大興,我隻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隻知現如今已有人站了出來,我不該繼續沉默。不光是為師,也是為臣為人,所以我打算卸下北麓一係未來山長之位,去做我應該做的事。”
虞欽本是閒適端在手中的茶盞,發出一陣悅耳的清脆之聲。
他將茶盞擱於案幾之上,道:“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你這麼做,可是對得起你師對你之栽培?”
這十年裡發生的事太多,北麓山長魯桓卿壽元耗儘,與世長辭。而同時隨著林邈的入閣,北麓一係再度立於朝堂之上。
魯桓卿逝世後,北麓群龍無首,因著林邈是當下中流砥柱,所以北麓一係都是以他為馬首是瞻。
如今他要撂了挑子走人,北麓其他人又該如何。
“我不知我是否對得起老師的栽培,但老師若是一直以複社社義為主張,想來他定是願意看到這一幕。此子徒有徒孫之名,甚至根本不知複社為何,可所作所為無不是光複我複社核心社義之己任,也許老師在天有靈,會後悔當日對其袖手旁觀,可我不想再後悔一次了。”
……
次日,禮部右侍郎兼東閣大學士林邈上書,附議戶部右侍郎薛庭儴之奏疏。
他的此舉引來朝野內外紛紛側目,同時也宛如一記強心劑,打入以醒世疏為核心一眾官員心中。
緊隨其後,陳堅也下場聲援,與之一同還有數名清流官員。
這些人看似極少,卻已列入高官之列,而真正能動搖朝廷大局者,低階官員作用並不大,還屬高官。
尤其林邈閣臣的身份,分量極重。
早朝散後,自打薛庭儴站出來之後,第一次沒有冷嘲熱諷,抑或是群起攻之,而是罕見的沉默。
這種沉默象征著一種不安寧,可這種不安寧卻是對方陣營之中。
薛庭儴離開擁簇著他的一眾官員,往這邊行來。
“老師。”
林邈什麼也沒說,隻是點了點頭,可他緊繃的臉皮已經述明了他內心深處的不平靜。
林邈離開了,留下薛庭儴和陳堅兩人。
“老師還是這麼的內斂。”其實陳堅想說的是臉皮薄,可惜他不是毛八鬥,說不出這般話來。
薛庭儴含笑,點點頭。
“這次我們一定能贏。”
“希望如此吧。”,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