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若是說起來, 就扯得有些遠了。
正如招兒所言, 是世道艱難。
東南兩海內有水師,外有紅幫,井水不犯河水,不過是出自薛庭儴的授予。這兩家的聯手,致使各路海盜生存艱難, 不是被剿滅,就是藏頭蒙臉, 不敢在人前出現。
莫伽出自紅幫, 自然也回不去了。
為了自己,也是為了他那一幫忠心耿耿的手下, 他帶著人上了岸。可惜世道艱難,這一幫子人當慣了海盜, 什麼都不會乾,既沒有身份也沒有路引,更沒有一技之長,日子過得並不好。
雖有早年藏下的一批金銀, 但總這麼坐吃山空也不是事。而莫伽還惦著那次被薛庭儴攔路截了胡, 以至於沒帶走招兒的奇恥大辱, 心心念念都是這件事。
在岸上混跡了兩年有多,他對外界的情況也知道了許多。薛庭儴的大名, 沿海一帶誰人不知, 海龍王之名,如雷貫耳。
這般情形下, 他不禁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其實起初莫伽並不知曉親爹會是皇帝,當年他娘不過是廣州城一處風月之地的妓子,因貌若天仙,又有一雙易於常人的藍眸,引得無數達官貴人趨之若鶩。
她曾被一位貴人包下過一段時間,此人便是年輕之時的嘉成帝。不過那會兒他還不是皇帝,而是太子,因關心海禁之事,刻意隱藏身份來廣州一探究竟。
一個妓子不過是逢場作戲,嘉成帝也不可能對其動什麼真情。不過耳鬢廝磨之際,卻給了妓子一枚玉佩。
待其走後沒多久,莫伽的娘就發現自己有孕了。可惜蕭郎難尋,她猶豫再三,還是沒舍得打掉肚裡的孩子。
不過此時她已心生了退意,剛好此時有一個仰慕她許久的男人求上門來,說要重金為她贖身。她述明有孕的情況,對方似乎並不在意。莫伽的娘心生感動,便答應和對方走。
此人果然拿來重金,替莫伽的娘贖了身,直到和對方走了以後,莫伽的娘才知曉對方是個海盜。
可惜天下之大,她一個弱女子也無處安身,又見其對她是真心實意,便委身與對方。
此人便是紅幫前任玄字堂堂主莫文。
不過這種安穩日子並沒有過太久,在莫伽五歲之時,莫文因故喪命,莫伽的娘憂鬱成疾,跟著沒多久也撒手人寰。
臨終前,將那枚玉佩給了莫伽,告訴他親爹另有其人。
此事,莫伽一直沒有放在心上。
既然當年那人拋棄了她娘,他也不屑去找對方。可這麼多年,隨著日漸長大,他也心知對方不是一般人。
因為那枚玉佩上鏤刻著一條蟠龍。
自古以來,龍紋非皇族不可用,而龍紋的樣式也有很多講究。這蟠龍雖不是真龍,可能用這種玉佩的,哪怕不是皇族,打底也是個皇親國戚。
莫伽從小出生在海盜窩,禮義廉恥什麼的,對他來說不過是一種想用就用,不想用就扔的東西。
海盜們為了存活,什麼東西都可以利用,所以他並沒有因為找親爹的念頭,不過是想借勢,而感到羞愧什麼的。
再說,能不能找到也是未知。
他來到京城,皇親國戚都是在京城。
經過一番波折,才把目標放在嘉成帝身上,因為這枚玉佩疑似當年嘉成帝還未登大寶之前用過。
他用了手上僅剩的一批金銀,買了一個禁軍護衛的名額。又花了一年多的時間,終於可以去禦前侍候。
一次在嘉成帝麵前,他不小心掉落這枚玉佩,才會有之後父子相認。
這件事極為隱秘,連鄭安成都不知曉,而嘉成帝並沒有當即就認下莫伽,而是還讓他當著護衛。畢竟皇族血脈不可混淆,他自然是要派人去查證的。
可惜此事還沒查出個究竟,就發生了二皇子逼宮之事。這也是為何莫伽能將嘉成帝偷出來的主要原因,一是其武藝高強,二也是監守自盜。
不過當著招兒,莫伽自然不會將這些事都詳細告知,不過寥寥數言就罷。
可架不住招兒會聯想,她已經在腦海裡聯想到一出嘉成帝年輕風流,才惹出風流債的戲折子。
對此,她自然也不會直言,就是對莫伽身世之複雜,表示了一番感歎。
但也僅此而已。
至於莫伽多想的什麼另眼相看,甚至當即拜倒在他的袍下,這些不過都是莫伽臆想的,反正他是沒從招兒臉上看到這些情緒。
這讓他即是羞惱,又是無力,可惜注定招兒是理解不了他這種詭異的心思的。
見莫伽連這樣的事都告訴自己了,招兒因此也生了幾分信任感,不免多話問道:“你們就在這裡藏著?什麼都不打算乾?陛下應該有幾個心腹大臣的,要不要聯係一下?”
莫伽收攏情緒,麵露幾分難色。
這件事他自然和嘉成帝議過,可一夕之間錦衣衛消失了,鄭安成背叛了,連嘉成帝都不確定其他人是否生了異心。
說白了,嘉成帝現在就是誰也不信,也是這次的事對他打擊太大。
不過自然不能坐以待斃,隻是還需籌謀。
招兒理解地點點頭,道:“那你們儘快吧。我聽人說,現在那些人已經不再四處搜尋了,我估摸著他們接下來可能會有大動作。”
聞言,莫伽點點頭,就進裡麵去了。
*
這大動作在次日晚上就來了,不過和薛府卻沒有什麼關係。
外麵天剛黑,宮門突然大開,疾馳出一行人。
這隊人馬在離開東華門後,便一分為數隊,分彆奔赴各皇子府。
因為儲君未定,幾位成年皇子也沒有封號,就算建府,也隻是皇子府。
他們突然收到宮裡的詔令,自是心思浮動,當麵不敢拒絕,卻以梳洗更衣進行了拖延,並派人去其他皇子府打探消息,看其他幾府可是收到了消息。
五皇子戦今年十九,剛建府不過一年,其母族身份低微,在幾位成年的皇子中,他曆來是最不起眼的。
不過其武藝高強,驍勇善戰,曾被嘉成帝讚道將來定是大昌的一員虎將。
這話等於絕了五皇子的登頂之路,但五皇子本就沒想過這事,皇族曆來是母以子貴,子以母貴,他母親的身份低微,起先不過是個宮女,到死的時候,也不過是個嬪位,輪到誰也輪不到他。
此時五皇子府裡,五皇子濃眉緊皺,吩咐道:“去三哥家看看,看三皇子府是否也收到入宮的詔令。”
他的心腹當即下去了,房中隻留了他和另兩位幕僚。
“兩位先生怎麼看?我怎麼總覺得此事透露出一種蹊蹺?”
其實打從一開始,五皇子就覺得蹊蹺,父皇就算再怕有兒子生了異心,也不該是這種表現。卻又覺得以嘉成帝的為人和性格,做出這種事,似乎並不難以理解。
總而言之就是十分複雜。
可猜測歸猜測,他也不是沒進宮求見試探,卻被鄭安成出麵擋了回來。見到鄭安成,五皇子才終於不再多想。
可這幾日內城鬨得沸沸揚揚,幾個皇子府裡何嘗不是一直盯著動靜,五皇子不免又往不好的地方想了,如今突然又發生了這等事,也容不得他不猶豫。
“殿下可派人試探內使一二,問一問是隻召殿下,還是可以帶人入宮。”
“這……”五皇子思索了一下,便吩咐了下去。
不多時,兩麵的結果都來了,三皇子府也收到詔令,此時三皇子正打算入宮。而府裡這邊,五皇子命人套話的結果是,陛下隻召皇子一人入宮。
見此,五皇子不再躊躇。
這種情況下,即使宮裡有刀山火海,他也得去走一遭。
話不容多說,五皇子準備了一番,就同宮裡來人走了。到東華門時,正好偶遇三皇子祁惠。
五皇子和三皇子曆來感情好,有個作伴的,心裡總是安穩一些。
兩人刻意在宮門前停留了一會兒,二皇子和四皇子也來了。
這幾位成年皇子,以二皇子年紀最長,今年已二十有四,年紀最輕的是五皇子。至於其他幾位皇子,因都還沒成年,如今還在宮裡住著。
“二哥,你最長,你先請。”
一番無意義的推讓後,二皇子為首,其他三位皇子在後,魚貫都入了宮。
*
遠遠就看見乾清宮燈火大作,剛走到乾清門前,就聽見隱隱傳來一陣嚎哭之聲。
四人心中一緊,顧不得其他,忙往裡奔了去。
一路去了後寢殿,可再往裡就進不去了,被太監攔了下來。
二皇子暴跳如雷,四皇子也是連番冷斥。
這時,從裡麵走出來數位大臣,都是麵露沉痛的模樣,還有鄭安成。
鄭安成抹著老淚,道:“老奴已經派人去請其他幾位殿下了,還有貴妃娘娘和淑妃娘娘等,幾位殿下萬望節哀克製。”
二皇子一臉不敢置信,衝上去揪住鄭安成的衣襟:“我父皇怎麼了?”
三皇子幾人也是麵色慘白震驚,一副搖搖欲墜,卻又不敢置信的模樣。
“陛下山陵崩塌……”
“你給我起開!我要去見父皇!”二皇子怒喝著,一把掀開鄭安成,卻腳上無力踉蹌了下,差點沒摔倒。
幾個太監忙上前攔住他,紛紛勸他節哀。
這節哀說起來簡單,實則這些太監們個個哭喪著臉,跟死了爹似的,鄭安成一大把年紀了,也哭得像個淚人。
乾清宮一片愁雲密布,哀哭聲此起彼伏。
皇帝駕崩,等於這天都塌了。
過了一會兒,便接連有人到來。
先是鐘貴妃、趙淑妃、馬妃,這三個高居妃位的妃子,都育有成年皇子。二皇子乃是鐘貴妃所出,馬妃生了三皇子,趙淑妃則是孕了四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