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一夕之間掛起無數白幡, 這些白從宮裡蔓延至宮外。
所有接到消息者, 先是哭,哭完就連滾帶爬起來,吩咐下人去掛白。所有顏色鮮豔,不和規製的一律撤下,府裡所有人都得著素縞, 等待宮裡下命入宮哭臨。
一應瑣事都辦完了,輪到府裡掛白卻是為難上了。
內城戒嚴, 各家布行都關了門, 雖礙於這些達官貴人們主動找上門,可就這麼幾家布行的庫存, 也供應不了這麼多家。
想要購置白布,隻能去外城, 可九門至今戒嚴,想出去也沒辦法。
各家各府上都是火燒眉毛,皇帝駕崩,獲知者要在第一時間掛上白, 以示哀悼。若是不然, 隨便有人參上一本, 就是個大不敬之罪。
無奈之下,有人求上了三皇子府, 三皇子府裡的人又報給自家主子。
此時祁惠正忙著呢, 大行皇帝殯天之後,重中之重就是嗣皇帝即位, 主持大局的事。
而曆朝曆代皆有規矩,輪到你即位了,你不能表現的太急切,要幾拒幾請方是正途。
如今以楊崇華為首的一乾文官,正找大臣上勸進表,已經上了一次,被祁惠拒了。
又上第二次,還是拒了。
祁惠正等著上第三次,突然下麵報來這事,彆提多讓他掃興。
當然,他也不光忙著這些,他那幾個有異動的兄弟們都得看著。
當了皇帝,就不能像以前那樣了,得寬容大度,就算兄弟們有所冒犯,也得忍著,表現為君者的氣度。
還有失蹤的嘉成帝,不見的傳國玉璽,這些事都堆著他麵前。
雖是楊崇華等一眾文官臨時倒戈,讓祁惠得了大位。可他並不是憑實力得來的,如今二皇子心中生恨撂了挑子,宮裡和內城一片混亂,,雖有楊崇華等人出麵主持局麵,也是按下葫蘆浮起瓢,到處都是事。
聽聞這件事,祁惠首先的反應是那就開了九門,去外城購置就是。旋即反應過來不太妥,左思右想,還是讓人去稟了楊閣老。
比起祁惠,楊崇華顯然要有章程的多。
聽了稟報,他先是下意識眉頭皺起,覺得未來的皇帝連點白布的事都解決不了,旋即又想如此這般倒好,他們求得不就是這些。
彆看就是些白布,這事倒也讓楊崇華為難上了。
他斟酌了又斟酌,還是決定讓嗣皇帝先即位再說。
於是第三次勸進表準備的十分潦草,祁惠本是打算古有再三上表,他為了表現立身正穩,至少得再四再五,才能顯得自己體麵,為此還跟特意讓人和楊崇華打了招呼。
此時也顧不得了,匆匆忙忙,甚至有些狼狽的坐上了那龍椅,接受下麵寥寥無幾的大臣拜賀。
等龍袍加身,心裡總算是安穩下來。
新君下命大開九門,將大行皇帝龍禦歸天的消息昭告天下,同時戒嚴京師。
這起子事剛忙完,祁惠還來不及歇口氣兒,就聽下麵有太監報來,鐘貴妃要去乾清宮給大行皇帝服喪。
按規製,大行皇帝殯天後,要先進行小殮和大殮。
小殮指的是為逝者換衣,大殮則是移屍入館。
既然是皇帝,規製自然不同,穿戴以及小殮的時間,都是有專門講究。
曆朝曆代中,也有妃嬪替大行皇帝小殮,可是極少,大多都是太監們乾了。如今鐘貴妃鬨著這事,不是明擺著想借機戳破嘉成帝沒死這事,新君又怎會答應。
可下麵人攔不住,畢竟鐘貴妃乃是大行皇帝目前在世位份最高的嬪妃,隻能新君親自出麵。
平日裡尊貴體麵的鐘貴妃,一改往日端莊的模樣,哭得是鬢亂釵橫,鬨騰不休。
祁惠無奈,隻能一麵拖延,一麵命鄭安成那邊速度。等乾清宮那邊傳了話,說小殮已經完畢,這茬才算是罷了。
小殮次日是大殮,為了不節外生枝,祁惠直接親自帶著人給辦了。
等鐘貴妃這邊知曉,大行皇帝的梓宮已然封閉,停於乾清宮正殿之中。
這般情況下,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敢要求打開驗明正身,二皇子一係隻能作罷,另做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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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薛府裡,也是一片素白。
招兒換了身素衣,立在臥房中,耳朵裡聽著嘉成帝的咆哮,心中卻滿是感歎。
誰也沒想到二皇子等人竟然敢如此辦事,親爹還在,就被昭告死訊。尤其本以為是二皇子即位,臨陣卻換成了三皇子,更是讓眾人吃驚不已。
“朕的那幾個好兒子,真是好啊,更好的還是朕的那些好大臣。”
嘉成帝已經氣暈過一次,多虧招兒在府裡備了大夫,施針把嘉成帝救了回來。
大夫是京裡除過太醫院的那些太醫們,最好的大夫,是招兒專門命人綁來的。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乾這種傷天害理之事,無奈形勢不由人。
“陛下保重,若真是氣壞了龍體,就讓他們稱心如意了。”莫伽道。看得出他不是個會勸人的性子,話說得乾巴巴的。
“那現在到底該怎麼辦?你不是說在聯係陛下心腹大臣,可有什麼進展了?”好不容易服侍嘉成帝服了湯藥,又安撫其睡下,兩人去了外間,招兒忍不住問道。
此時的招兒,心中一片茫然。
本來還在操心著怎麼保住自己的命,薛府上下的命,以及眼前這兩人的命,突然之間生了變數,嘉成帝竟然被駕崩了。
“要不,我先讓人送你們離開內城?”
“不可!”莫伽搖頭道。
頓了頓,他又說:“看似九門大開,實則不過是引蛇出洞,如今熟知內情者都在尋著陛下。二皇子的意圖還不明,但若是被新帝的人尋到……”
剩下的話莫伽沒說,招兒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新帝肯定不會放著一個被駕崩的老皇帝存活於世,不然他這皇位還如何能安穩?
“那怎麼辦?”招兒看看內室的方向,又去看莫伽。
莫伽嘴角緊抿,沒有說話。
嘉成帝現在誰也不信,不然也不會至今枯守。
也就是暫時沒辦法,隻能繼續待著。
“你給薛庭儴送信,可是有了回應?”
招兒搖了搖頭,蘇州那邊並無回應,送信的人也沒回來,她甚至懷疑信根本沒送到,而是被半路攔下了。
幸虧她提防著這個,根本沒在信中說什麼,隻是暗示薛庭儴自己想他了,讓他趕緊回京。
招兒感覺很頭疼,真希望薛庭儴現在就能出現在她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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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文武百官、眾王公貴族,以及其家眷入宮哭臨的旨意,很快就下了。
薛庭儴雖是不在府裡,但招兒乃是正二品誥命,自然也得去。
幾乎是複製了先皇後喪儀時的場景,甚至比之更為浩大。
入目之間全是白,入耳之間全是傷心的嚎哭聲。不管是真哭還是假哭,哪怕是假哭也得哭出聲來。尤其已經入了深秋,京城的天也冷了下來,跪在那乾硬冰涼的地上,一天下來,誰也受不住。
受不住也得受。
幸虧招兒學聰明了些,來之前在膝蓋上綁了厚厚的棉墊子,到底能緩解些許。
不過從早到晚,三天下來,第三日哭臨結束,招兒是被人架著上車的。
春蘭要給招兒揉腿,招兒連碰都不敢給她碰,春蘭隻能說等回府了,用熱水敷過了再說。
車中,主仆二人正說著,突然車勢為之一頓,差點沒把春蘭甩出去,幸虧招兒眼明手快一把拽住了她,同時拽住車窗。
“趙大,你趕車當心點。”春蘭惱道。
車外傳來車夫趙大的聲音:“不好了,夫人撞到人了。”緊接著,是他氣急敗壞的聲音:“車已經走得夠慢了,你們這是想訛人還是做什麼,竟直衝衝往車上撞?”
也沒人說話,隻有一個女子嚶嚶哭泣的聲音,嘴裡含糊不清的喊著娘。
見此,招兒忙掀開車簾子,就見車前一倒一蹲著兩個人。
都是女子。
一個年輕,似乎雲英未嫁,一個年長,似乎是對方的娘。
此時跟在車後的薛府護衛也來到近處,下馬去探看那倒下婦人的情形。那年輕的女子似乎十分激動,一邊以袖掩麵哭著,還不忘讓他們不要碰她娘。
這種情況就有些尷尬了,可男女之彆,也不能說人家沒事找事。
“春蘭,你去看看。”
春蘭聽命下了車,那哭泣的女子似乎也看到了招兒,突然就撲了過來,道:“你們撞傷了我娘,今天不給個說法,我就一頭磕死在這裡。”
這女子行舉極為突兀,撲過來就硬拽著招兒的衣袖不放。
她的動作讓所有人都不禁一怔,幾個護衛見這一對老弱婦孺都沒怎麼提防,這若是有人對招兒不利,可能就得手了。
頓時有些惱羞成怒地嗬斥那女子,讓她退後。
哪知招兒一愣之後,卻是擺了擺手:“她一個弱質女流,能做出什麼不利我的事。既然是我們的車撞了人,就把人帶回去醫治就是。”
這時,一隊禁衛軍走了過來,詢問發生來了什麼事。
其中一名護衛上前解釋來龍去脈,對方看了看地上躺著的人,和那個攔在車前的哭泣的女子,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待這隊禁衛軍走後,招兒目光閃了閃,命人把那倒下的婦人搬上車,又帶走了那哭泣不休的女子,就匆匆上車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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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裡,招兒眼神怪怪的瞅著那年輕的女子。
這女子似乎十分羞澀,一直半垂著頭,但從散落的碎發中,能看出其皮膚白皙,眉目清秀。
但若是細看就能發現,她還是有些異於尋常女子,不光骨架粗大,個子也比尋常女子高了許多。
那邊春蘭正在看護被撞暈的婦人,這邊招兒嫌棄道:“你怎麼搞成這副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