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 天剛剛亮,趙音音就爬起來忙活了。
肘子切好,殺雞殺魚, 菜也洗好切好。除此之外還熬了一大鍋皮蛋瘦肉粥, 孩子們愛吃, 等會兒也能給遠來的親戚墊墊肚子。
“今天睿睿也休息一天吧,彆去老師那了, 一會兒舅舅和哥哥姐姐來了都乖一點。”
姑姥樂得合不攏嘴, 給喝完粥的小寶又盛了一碗:“彆怕你嬸兒!喝個粥又不長肉, 多喝點。”
她又跟幾個小孩兒講:“你們小康叔脾氣可好了!不用聽你們嬸嬸說的, 該咋地咋地,那都是咱自個家人,整那麼拘束乾啥。”
趙音音跟許雲海倆人一起去接人, 家裡頭隻有一輛自行車, 倆人走了兩步坐公交車到了車站。
這時候的火車是慢車,誤點慢點是常事,說是早上六點就到站,最後等到七點十分還沒等到人。趙音音已經不太確定小康表哥長什麼樣了,許雲海舉了個特大的牌子。
一波又一波人路過,趙音音正準備去候車室接杯熱水,突然有人湊過來:“哎喲這不是咱家音音嗎?長這好看了!”
可算是接著人了, 這一家子都有點疲憊的樣子,趙音音大出血, 找了輛黃麵包車,接上表哥嫂子,還有倆小孩一起往家去。
嫂子看著很老實的樣子,也是一路上累了, 稱呼兩聲就靠在最後排要睡著了似的。她摟著兩個孩子,都安安靜靜的。
吳小康坐上車抽了根煙倒是精神了,跟許雲海論起輩分來,說話還是東北腔,可是說出的話來立馬就看出不是本地人了。
“小許現在擱哪工作呢?”
“在陽機二廠,是個機械廠,音音也在廠子裡頭。”
“哦哦,”吳小康之前給許雲海讓煙,看他不抽,心裡還是滿意的,自己抽煙是戒不掉的,可是妹夫不抽煙是最好的,“那挺好!穩定麼!你們廠子主要是做啥的?做那個什麼電風扇洗衣機之類的不?”
“不做,咱廠子主要是做機械的,做農機多一些。”
“做這些啊,”吳小康滿臉遺憾,“你能弄著鋼材條子不?這玩意現在倒騰到南邊去一倒手可能掙不少!”
“你問你妹妹,”許雲海笑道,“音音門路比我熟,之前咱陽山市搞的招標會,她上各廠子去傳幫帶,可認識不少人。”
趙音音確實認識下了不少人,要說批點鋼材或者煤炭的條子,太多沒有,但是小康哥要是自己想弄,應該還是能幫上忙的。
“哎喲,那你們現在不是發財了?”
吳小康的口音還是東北口音,可是說起話來倒是活脫脫像是電視裡麵演的南方小老板了。
“沒有,不還是擱廠子裡吃那點死工資,”趙音音聽姑姥說過,大舅一家子在南方最近好起來了,給她寄的錢也越來越多,姑姥三番兩次想給趙音音錢,都叫她擋住了,“現在還是南方發展好!咱這有不少人都往那邊跑的,我聽說還有偷渡去香江的?”
“有!不過也抓得嚴!”
麵包車到地方,趙音音叫醒了嫂子跟兩個小孩:“走吧,先上樓喝口粥,要是想洗個澡就去澡堂子,要不就睡一會兒!”
她聽說南方都是一兩天就衝一次澡的,本地沒那麼熱,孩子們都是每天擦一擦、一周才去大澡堂子洗一次。
“沒事兒,你嫂子也是咱東北人,擱那邊認識的,”吳小康帶來的行李不多,許雲海一個人都扛上樓去,他在後麵偷摸問趙音音,“妹夫對你咋樣?交你工資不?藏不藏私房錢?”
“他敢!”趙音音這點底氣還是有的,許雲海每個月剩下的零花錢,都攢起來給她買東西了,去年才給她買了一堆金耳釘,“工資存款都擱我手裡頭捏著呢。”
“那就行,那就行,”吳小康小時候沒因為當時還傻著的趙音音打架,對這個妹妹心裡頭還是疼愛的,他掏出來一個紅包就往趙音音手裡頭塞,“哥給你發紅包,姥姥這些年都是你照顧著,辛苦了。”
“乾啥呢!是你姥姥不是我姑姥啊?”
趙音音不給他塞錢的機會,幾下子把吳小康往走廊裡推:“麻溜上去喝粥!喝完歇會兒,中午吃飯,我整了你以前最愛吃的醬燜鯽魚,就是不知道你這大老板現在還吃不吃得慣這家鄉菜了。”
“彆擠兌我!”
吳小康琢磨著臨走把錢塞給姑姥也是一樣的,收回紅包揣兜裡,伸手給了趙音音一個栗鑿,這才上樓了。
坐了兩天兩夜火車,一家子身上都餿了。
“要不上澡堂子洗洗?”
吳小康道:“現在可洗不慣那裸裎相見的大澡堂子了,給你嫂子打盆水,咱擦擦就行了。”
許家這房子衛生間太小,隻能裝得下一個蹲便,幸好趙音音提前燒了四個暖壺的熱水,把自家主臥的窗簾擋嚴實。
“嫂子你們自家就能洗澡吧,咱北方這麼裝的少……湊合湊合,明兒我借個大盆來給侄子侄女洗澡。”
“沒事兒,咱家自己也就能衝一衝,”吳小康媳婦叫肖媛,有點靦腆,“有時候也拿大盆洗,都一樣的。我趕緊洗完幫你做飯去。”
“不用!你們歇著,那車上擠擠挨挨的哪能休息好。”
這一家子輪流擦了身上,肖媛趕緊出來幫趙音音做飯。
“太豐盛了這也,”肖媛有點吃驚,她也是東北人去南方打工的,知道本地平常生活啥樣,沒想到這一桌子菜硬成這樣,“這韭菜咋切,我來吧。”
趙音音這次可是下了大功夫給姑姥做臉的,肘子紅燒了半個,五條鯽魚個頂個有將近一斤,醬燜出來一大盆。她正切豬耳朵,鍋裡頭燉著豆角。
“韭菜切碎就行。”
“包餃子?”
“餃子肯定少不了,明兒咱就包餃子!今這韭菜先不包,切碎了打幾個雞蛋進去,攤個韭菜煎蛋。”
這菜不多,可是個個都是實打實的硬菜,韭菜煎蛋又費雞蛋又油。趙音音攤完韭菜煎蛋又做燒茄子,茄子切大塊撒鹽擠一遍水去了土腥味,然後再沾點麵粉煎黃,最後才燒。
“你可真會做菜,你小康哥就嫌我做菜不好吃、清湯寡水的。”
肖媛有點靦腆的樣子,但是倒能看出人性格是很實在的,趙音音為小康哥找了這麼個好嫂子高興。
“這啥會做菜啊,就是都多費點功夫,都先過個油或者煎一下就好吃了。”
肖媛認真地看她做菜的步驟,像是要都記下來似的,又問她:“你家平常也這麼吃麼?”
“肯定不能這麼吃,這又是大肘子又是鯽魚的,啥家庭啊天天這麼吃。”
幾個菜很快就做好了,許雲海燜飯的同時還蒸了饅頭,幾個小孩有吃米飯的、有吃饅頭的。小康哥哄他兩個孩子:“彆吃饅頭,嘗嘗這東北的大米飯,甜的!”
吳小康的兒子叫吳迪,閨女叫吳月,趙音音配合地給兩個小孩碗裡頭都舀了一勺米飯:“嘗嘗你們姑父燜的飯。”
剛剛她和許雲海都在廚房忙活,這會兒出來,看姑姥的眼睛微微有點紅,知道姑姥肯定是哭過了。這大兒子大孫子的,一年到頭總是看不見,咋能不想呢。
吳小康看著模樣也哭過了,兩個小孩倒是沒啥反應,畢竟是從出生就沒回來過了。吳迪看著桌上的大肘子直咽口水,也不敢伸筷子夾,拿眼睛看他媽。
趙音音趕緊站起來給倆侄子侄女夾菜,一人夾了一塊魚肚子上的肉,隻有大刺吃著方便。她怕小孩不吃豬皮,先問了一句:“吃不吃豬皮?”
吳迪點了點頭,吳月搖了搖頭,她給倆人分彆夾了大塊的肘子肉,這才坐下。
“我妹子手藝可不錯啊,比你嫂子強多了!”
吳小康好久沒回來了,姑姥給他打了點本地的散白酒,一杯下去就有點上臉,說話也不那麼注意了。
偏偏吳迪這小子也點頭:“姑姑做菜好吃!”
趙音音拿餘光瞄著肖媛,看她隻是微微低頭,但是並沒有太大反應。估摸著平時小康哥也沒少這麼說話。
她趕緊拿話攔著點:“這哪是做菜好吃啊,大肘子大鯽魚地造著,彆說我了,光擱點水煮著吃都香!這不照你們來,咱平常也不能這麼做菜。”
說是這麼說,可其實平常許家的飯菜就頗為不錯。趙音音看過那本營養學的書,有意識地故意給幾個孩子加強營養,每周都能吃上兩回肉,哪怕是今天這麼硬的菜,家裡頭的幾個孩子吃起來也是有模有樣的。
倒是吳迪吳月兄妹倆,吃得幾乎都不抬頭了,肖媛光顧著給兩個孩子挑刺、怕她們紮著,自己倒沒吃幾口。
趙音音有點看不過去,給小嫂子夾了一筷子魚肚子:“沒事兒,這鯽魚我是先炸酥了才燉的,魚刺都炸酥了,嫂子你也吃飯!”
肖媛看了一眼,自家兒子十三,閨女也十一了,倒是這一圈小孩子裡頭最大的。可是人家許家這幾個孩子,哪怕最小的許悠悠,也是乖乖地自己吃飯。趙音音跟許雲海倆人都自己吃自己的,給許悠悠圍了個小圍裙,哪怕她吃得圍裙上全是肉湯也不管她。
她這才放下手裡的魚肉開始吃飯,越對比越覺得自家兒子吃得太猛,忍不住想說點啥,卻叫趙音音夾過來的肘子打斷了。
“我還怕我這當姑姑的做菜不合你們口味呢,特地打聽了,聽說南邊吃得甜點,今天這肘子擱了不少冰糖。看他們倆吃得香我就放心了!”
姑姥沒注意到肖媛這邊,她今天的心思全放在吳小康跟吳迪吳月身上,邊看邊樂。
吃完飯收拾了桌子,肖媛想幫著刷碗,卻看見許雲海自然而然地把碗筷都放在大盆裡,端著就去了廚房的水池裡,挽起袖子就開始刷。
“你家咋是妹夫刷碗?”
肖媛吃了一大驚,看著趙音音:“平常也都是他刷碗嗎?”
她看著許雲海刷碗的動作極其熟練,看著可不像是臨時給這個表妹做麵子的,肯定不知道平時做了多久才這樣的。剛剛倆人做飯的時候,吳小康一直在客廳穩穩當當地坐著,可是許雲海在揉麵餳麵蒸饅頭。
“對,平常我做飯,他刷碗,有時候他也幫忙做做飯,”趙音音看肖媛的樣子,就知道她在家肯定是包攬了全部家務活的那種,“平時家務活都是一起做的,洗衣服也是他洗的多,男的勁兒大,洗得也乾淨。”
肖媛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言論,她有點目瞪口呆。她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家務就得是女人做,她平時隻是偶爾叫閨女幫忙刷刷碗。
“你們家大侄女不做家務嗎?”
“做,我們家伊伊可勤快了,”伊伊原來在家的時候也是刷碗的,不過趙音音可沒舍得叫小姑娘做過,平時最多就是叫她掃掃地,“咱家幾個孩子平時掃地拖拖地,但是也不做太多活,她還得學畫去呢。”
肖媛真是吃了一驚,她觀察了一會兒,許雲海已經刷完了盆裡的碗筷。肖媛忍不住走過去摸了一把,這碗用了堿麵跟小蘇打刷得乾乾淨淨的,連碗底都很乾淨。
“咱這妹夫可真勤快!”
吳小康這頓吃得有點多,好久沒吃過家鄉的口味了,再加上趙音音這一頓做的都是硬菜,他跟吳迪都有點吃撐著了。他找了根牙簽剔牙,過來看著許雲海刷碗,又說肖媛:“跟妹子學學咋做菜!”
肖媛的臉色就不太好了。
趙音音覺得哥哥這樣子不好,不過她也不能直接說吳小康,不然回頭人家兩口子床頭打架床尾和了,她就變成那個裡外不是人的了。
她半開玩笑道:“小康哥,覺得妹夫好那你就學學,從小你手勁兒就大,刷個碗洗個衣服肯定乾淨。”
“這我可不行,”吳小康笑道,“不過你這手藝真好,教教你嫂子!”
“這有啥教的,就是舍得放油,多買點肉,咋能不好吃呢?”趙音音一看倆孩子的吃相,就知道吳家平時做飯肯定不像她這麼舍得做肉吃,“你猜猜我們家一個月夥食費得多少?”
吳小康平常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不過也買過幾次菜,他猜了猜:“得有二十多?”
趙音音搖搖頭,她努力保證幾個孩子每周都吃兩燉肉,家裡頭還這些孩子。姑姥還愛吃甜口的糕點,總不能隻叫老人吃不給孩子們吃。
“兩倍都打不住!我們家一個月夥食費啊,得接近五十塊錢。”
這還不算零食呢!最近幾個月隨著熟食店的開張,偶爾五十塊錢都打不住。
兩口子的工資加起來也就八十多塊錢,眼見著已經月月光存不下什麼錢來了。
“五十塊錢!”
吳小康一臉震驚。
他雖然是在南方打工,廠子裡頭訂單多的時候獎金多也有加班費,老板還經常發發利是,可是一個月下來也就六十多塊錢。沒想到這一家子一個月夥食費就得五十塊。
“怪不得……”他想了想,大致估算了一下這一桌子菜的價格,估計也得個二三十,“怪不得你們家幾個孩子今天吃飯都斯斯文文的,平常就吃慣了吧。”
他在心裡頭比較了一下,許伊伊和他們家吳月同歲,可是明顯比吳月高出不少,小姑娘看著也更靈巧的樣子。
“沒聽過嗎,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趙音音道,“做飯做菜好不好吃哪有那麼多講究,還是得看食材。咱這是家常菜,又不是飯店大師傅的。”
肖媛臉色這才緩過來:“你們家這夥食費也太貴了,咱家平常一個月也就十塊錢。”
都說過日子得省錢,省錢從哪省,不就是從牙縫省錢麼。
許雲海也刷完碗了,趙音音看著吳迪坐在椅子上揉肚子的樣子,翻出來一顆山楂丸給他吃。家裡頭雖然常備著這東西,可是最近一段時間基本上孩子們都用不著了,連以前吃飯最凶的許小寶現在吃飯也有些節製了。
這個一個是靠大人管,天天管著他吃飯定量,時間長就習慣了;再一個就是家裡頭夥食條件好起來了,小孩子知道這頓吃完了下蹲還有,這周做完了下周還做,就不能像這樣沒命地吃了。
剛剛吃飯的時候,趙音音一直注意著肖媛的臉色,給她夾菜,就沒注意到吳迪。看他一邊打嗝一邊麵露痛苦之色,知道這孩子是吃多吃大勁兒了,都不消化往上反味道了。
“吃了多少啊?”
吳小康覺著有點丟麵子,問他兒子:“在家也不是不給你吃肉,咋吃成這樣!”
“哥哥吃了兩碗飯一個饅頭!”睿睿在一邊說道,“哥要不你跟我下樓溜達溜達去吧。”
趙音音看著吳小康臉色不好,怕他再說孩子,也趕緊叫睿睿領著吳迪下去溜達。還問吳月:“月月喜歡玩娃娃不?上你伊伊姐屋裡看看去,有好幾個娃娃,還有木匠給做的小屋子,連衣櫃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