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城隆冬,寒意正濃。
夕陽黃昏落在廊廡,垂花門旁雪意漸深,飛簷黛瓦豎著兩隻仰頸的喜鵲。
屋內一片暗色,窗欞映著跳躍的燭火。
薑雲歲從昏昏沉沉中醒來,四肢乏力,她撐著胳膊慢慢坐起來,張了張嘴,冷風灌入又乾又澀的嗓子,痛得她捂著胸口咳嗽了幾聲。
聲響驚動了外間的丫鬟,不消片刻,屋內便亮起了琉璃燭台,明晃晃的火光透著微光。
薑雲歲咳得有些凶,丫鬟趕忙端來潤肺止渴的湯藥,她擺了擺手,卻不太想喝。
漸漸止歇了咳聲。
薑雲歲望著點窗外的餘光,神色有些怔忪,她病了有小半個月,連日來的昏睡叫她覺得腦袋發脹,渾身無力,身體虛弱得像是被人掏空了所有精氣神。
臉色白皙,氣色柔弱。
丫鬟幾回欲言又止,不敢上前妄動。
薑雲歲兀自下了床,打開了窗戶透氣,傍晚時的晚風沁著冰冷的寒意,她身上隻穿了件單薄的綢衣,寒風透骨,她卻覺得渾身發熱。
丫鬟畢恭畢敬,輕聲細語地勸了兩句,“郡主,天氣冷,您還病著,不妨多添兩件衣裳吧?”
薑雲歲添了件外衫,她又咳了起來,喉中湧起一陣腥甜,被她悄聲無息咽了回去。
郡主。
她這個郡主,有名無實。
被困在裴聞的府邸,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
往事如夢。
以前的事情好像過去了很久很久。
薑家的天下,早已名存實亡。
薑雲歲便是郡主,根本不被人放在眼裡。
她已經許久沒有踏出過這間院落了。
薑雲歲也快忘了上次見到裴聞是什麼時候,應當過去了很久,上次見到他,兩個人亦是不歡而散。
她想出門,裴聞卻不肯允。
他正大光明將她囚在裴府,就像關在籠子裡的雀鳥。
皇室侯爵沒落,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不過是個五歲小兒,膽小如鼠,瞧見裴聞都得忍著眼淚強裝不怕,生怕惹得這位權傾朝野的都督不快,就被他踢下龍椅寶座。
滿朝文武,誰也不能奈何了他。
朝綱之事,也皆是裴聞一人說了算。
薑雲歲以前也是父母膝下嬌慣縱著養大的掌中寶珠,她和裴聞曾經有過婚約。
不過彼時小郡主並不喜歡裴聞,她覺得裴聞也不喜歡她,小的時候,便對她不假辭色,繃著張頂漂亮的小臉,似乎對她非常不喜,瞧見了她都要冷酷地扭過臉。
所以在裴家送來婚書不久後,薑雲歲便擅自做主退了婚。
江山飄零,猶如大廈將傾。
短短兩年時間,許多事情就都變了。
薑雲歲在大婚之前被裴聞擄掠到了裴府,他那時已經是左軍都督府的少都督,根本不必他親自動手,下屬氣勢凜冽帶著人將她在京城的落腳地圍了起來,兵戈相見,裡裡外外被圍得水泄不通。
她被客客氣氣請進馬車,肅殺冷漠的禁衛軍半點都不近人情,也根本沒人將皇家之女當回事。
這是薑雲歲過的最屈辱的日子。
她好似被裴聞當成了他的臠/寵。
但凡她惹了他些許不快,他就會毫不留情的懲戒她。有時候是在她腳踝戴上小鈴鐺,有時就將她抱到他讓人打造的金籠前瞧兩眼,心平氣和恐嚇她若是再不聽話,就真的將她關進築好的金籠裡。
都道裴聞儒雅和善,但是薑雲歲卻覺得他實在太凶了。
隻要他來她房裡過夜,總是要不夠,他正是龍精虎壯的時候,那玩意大的嚇人,她哭哭啼啼說疼,他哄了兩句見她還掉著淚就沒了耐心,索性用帕子蒙住了她的眼睛,一邊凶猛地撞她一邊冷聲叫她不許再哭了。
有一回裴聞心血來潮叫她換上了歌姬所著的裙裝。
那身衣裳輕薄如蟬翼,穿在身上欲蓋彌彰。
雲鬢酥腰,冰肌雪膚。
一身輕薄的衫裙在他掌中,淩亂不堪。裙擺被踩在一雙玉足之下,少女纖細的腰肢被攏在男人的掌心,一掐好似就會斷了。
她眼底泛著薄薄的緋色,洇紅的柔唇吐出急促而又溫甜的氣息,忍到極致的泣聲被吞沒在唇齒間,腳踝上的鈴鐺隨著輕輕打擺的小腿叮鈴作響。
她感覺自己被撞得七零八落,哀求的聲音都變得斷斷續續。
那次過後,她養了好些天才好。
薑雲歲逐漸回過神來,她望著窗外漸漸暗下去的天色,忍不住想已經過去了四五年,裴聞就算要報複她當年退婚的仇,也早就該泄恨了。
可他如今,依然沒有要放過她的意思。
薑雲歲推開了窗,廊下掛著四角宮燈,燭火搖曳,簷溝落月,她靜靜吹著風,抿了抿唇角:“裴聞呢?”
丫鬟看了看她的臉色,斟酌片刻,謹慎回道:“主子昨天夜裡便進了宮,還沒回來。”
薑雲歲並不關心裴聞去了哪兒,她隻是想要去看看她的胞妹,她站起來,低咳了幾聲,“我想回郡王府看看,讓我出去。”
丫鬟麵色為難,齊齊在她麵前跪了下來。
這件事她們做不了主。
回頭主子追究下來,她們承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