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瀾被母親叫了過去,一進裡屋,丫鬟便遞上暖茶。
她接過茶杯,抿了兩口,潤了潤嗓子,剛剛坐下便冷笑了聲,忍不住說:“岑蕙還真是個蠢貨。”
岑蕙就是方才岑瀾落水了的庶妹。
早沒掉進去晚沒掉進去,偏偏在裴聞他們經過的時候掉了下去,特意屏退了身邊伺候的人,仿佛篤定了他們之中會有於心不忍的人。
可這些個人中龍鳳,哪裡是她那麼輕易就能算計得到的。
偏偏就都能狠下心,裝聾作啞。
當做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
岑蕙若不是最後憋不住自己從湖裡爬了起來,恐怕是要活活被淹死在湖裡。
這種事情,做成了也會被人恥笑。
當然她若是得逞了倒也不會怕被恥笑。
岑夫人對後院這幾個庶女,多是睜隻眼閉隻眼,不會特意管教,左不過是麵上過得去。若是她們有本事為了謀個更好的去處,她倒也不會阻攔。
岑夫人見女兒氣得不輕,覺得有些好笑,“你平白怎麼生這麼大的氣?她擋不到你的路。”
岑瀾心裡還是有火,皺了皺眉:“她做了如此丟臉的事情,被裴聞瞧見了個清清楚楚,她那點伎倆在他們麵前都不夠看的,即便是庶出,在外人眼中她也還是我的妹妹,裴聞指不定要怎麼想我,會不會覺著我和岑蕙是一樣的人?”
岑夫人歎了歎氣,她這女兒是聰明又懂事的。
從小就不需要她操心,可是每次在裴聞的事情上就失了分寸。
裴聞確實極好,龍章鳳姿。
脾性亦是出了名的溫和,也有幾分體貼。
如今整個朝堂說是把控在幾大世家朝臣手裡也不為過。
“你妹妹犯蠢,他怎麼會責怪到你的頭上?先前我托你姑母打聽過,侯夫人這段時日正忙著給裴聞相看,世子妃的人選還未定下,你不用著急。”
岑夫人不慌不忙的,“他既然瞧不上郡主,想必更重內裡,你倒也不用憂心。”
岑瀾不好告訴母親,裴聞才不是瞧不上薑雲歲,看今天薑雲歲對他避之不及的態度,許是薑雲歲不願意。
“改日我去見一見侯夫人,探探口風。”岑夫人對女兒自是疼愛萬分,當今這個世道,她能做的也隻有多多籌謀,為女兒謀劃一個靠得住的婚事。
嫁給裴聞,是最好不過了。
淮安侯府不能倒,也倒不了。
侯府倒了。
薑家的江山也快到了頭。
這世道日子雖然好過,皇家的人卻太過奢靡享樂。
皇家上上下下,從根上就爛了。
怨隻怨先帝迷上了道士給的所謂“長生不老丹”,丹藥雖不能讓人長生不老,卻有著□□之效。
從那之後,他們便迷上了這些丹藥。
當今聖上,雖不曾濫用過這些丹藥,但卻對朝政毫不關心,每日隻想著他那些丹青墨畫。
皇嗣單薄,日漸式微。
岑瀾垂著眼皮,心思已經想到了彆處。
她忽然覺得岑蕙也沒那麼蠢了,落水確實是毀掉清白的、最簡單最有用的辦法。
眾目睽睽,想抵賴都沒法抵賴。
其實岑瀾之前也動過歪心思,她並不討厭薑雲歲,對她的嫉妒,不過是因為裴聞喜歡她。
她這人一向知道什麼事要做,什麼事不用做。
她若是想嫁給裴聞,就必須要先毀了薑雲歲。
薑雲歲不會水,無端害她落水,四下若是無人,就會害了她的性命。
岑瀾不想害她性命,她隻需要將薑雲歲推出去。
喜愛薑雲歲的
人,京城裡一雙手都數不過來。
郡王府倒算不得什麼,薑雲歲的父親是閒散王爺,手無實權,真出了什麼事,王府未必能硬氣的同對方叫板,甚至要不回公道。
宮裡為了息事寧人,甚至於會順水推舟給其賜婚。
要找能壓得過王府的、甚至讓宮裡的皇帝都得退讓幾分的世家,便沒有那麼多了。
鎮南王府的嫡次子是一個,宋硯璟又是另外一個。
岑瀾早就發覺宋硯璟對薑雲歲也有那麼點說不清楚的心思,薑雲歲有點蠢,對這種事情總沒那麼敏感,十分的愚鈍。
去年夏日的宮宴。
薑雲歲嫌殿中悶熱,趁著沒人注意偷偷跑去禦花園後的亭子裡吹風。
恰好碰見在湖邊醒酒的宋大人。
岑瀾瞧見宋硯璟漫不經心將隨手帶的折扇送給了她,“郡主用來擋擋太陽。”
薑雲歲沒有收下,她以為宋硯璟是正人君子的好性子,當他被拂了麵子也不會生氣,站在一旁的岑瀾看得清清楚楚,宋硯璟盯著她的眼神都冷了幾寸。
還有幾次。
薑雲歲毫無察覺,同將軍府上的小公子爭執起來,甚至於在趙景淮麵前跳起來去搶她剛摘下來的番石榴。
他們身旁的宋硯璟,眸光冷得不能更冷了。
就像已經將他視線中的人當成了他圈中的獵物,冷冰冰的眼瞳裡滿是驚心動魄的占有欲。
似乎在等待一個時機,將她咬下來,再也不敢同除了他之外的人這般。
薑雲歲和彆人說話,宋硯璟會不悅。
薑雲歲拒絕了他,他更加不悅。
如此種種,岑瀾不動聲色察覺到的細節多了,就明白了。
她今日就算將薑雲歲設計落水,再給宋大人做個人情,想來他也不會拒絕。
岑瀾漸漸回神,忽然有幾分可惜,自己沒動手。
這樣好的機會,下回可就難得了。
岑瀾叫來門外的婢女,吩咐道:“你去將我箱籠裡那幾對瑪瑙耳璫送去侯府,便說今日讓郡主受驚了,於心不安,望郡主收下這份薄禮。”
婢女卑躬屈膝:“是。”
—
薑雲歲一進裴聞的馬車,就聞到了熟悉的氣息。
冷木檀香,渺渺遊蕩。
她如今總是有些不太適應待在他身旁,男人的存在感委實太強,哪怕什麼都不說,周身冷冽的氣息也足以壓得她透不過氣。
薑雲歲心不在焉望著腕上這串烏木佛珠,珠子上的紋路貼著皮膚都有些咯人。
一圈一圈,套在雪白的細腕。
分明很寬鬆,她卻覺得好像被他困住了那般,套在她手腕上的佛珠好似變成了牢牢桎梏著她的鎖鏈。
她連話都不敢說。
更不敢開口問裴聞他是從哪兒找回來的佛珠。
薑雲歲乖乖坐在角落裡,抿直了粉潤的柔唇,也不敢作聲。
裴聞沒問她先前是不是她扔了他的東西,她就裝傻,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但她也實在是…
不喜歡手上這個東西。
薑雲歲抿了抿唇,“表哥,我不想戴這個。”
與其再搞些小手段被他發覺,倒不如主動和他說清楚。
裴聞抬起眼睫,眼珠烏黑,平靜的視線定定落在她的臉龐,一寸寸掃過她白皙的皮膚,“你不喜歡嗎?”
薑雲歲都不知道是要搖頭還是點頭。
她想了想,選擇了個比較好聽的說法:“戴著不好看。”
女孩子都是愛美的。
這樣說他應該也會信她。
裴聞的眸光移到她的手腕,纖細玉白,比起綢緞還要絲滑的皮膚
,襯得她手腕上的珠子確實有些突兀,“好看的。”
裴聞也沒有騙她,他是真的覺得很漂亮。
出乎意料的合適,像纏繞在她手上的印記,他心中詭異的占有欲得到了莫名的滿足感。
不僅想讓她戴上自己的東西。
甚至想讓她穿著自己的衣服,這樣她渾身上下應該都是他的氣息。
裴聞又有點控製不住那些邪念。
他對上少女那雙純淨烏黑的眼珠,默默偏過視線,骨子裡的惡念並未和緩,反倒在看見她的眼眸之後,愈演愈烈。
她好像一直都不知道。
她用那樣乾淨的眼神看著彆人,隻會想讓人產生病態的破壞欲。
裴聞發覺自己近來,不僅不喜歡她騙他,也不喜歡她躲他。
他在她麵前,從未做過什麼可怕的事情。
她不該那樣避如蛇蠍。
裴聞仔細想了想,好像是從她喜歡上阮洵期之後,才變得對他如此的躲閃。
恨不得早日撇清關係,再無瓜葛。
裴聞心不在焉想了許多事,回過神來淡淡同她說:“為了身體,你先聽話。”
他知她愛美,頓了幾秒,補了幾個字:“不醜的。”
薑雲歲渾身僵硬,氣惱的不想說話,她是吃過虧才不想招惹他。
莫約對他百依百順,他才不會發瘋。
她上輩子也不是沒躲過他,逃也逃過幾次。
有兩回,都差點成功了的。
薑雲歲那時再怎麼孤立無援,明麵上還是郡主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