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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霍雲滔打完電話已經是淩晨一點多了, 明天還有很重的戲份, 陸以堯知道自己應該馬上睡覺,否則連僅剩的三四個小時睡眠都享受不到了。
但他就是不困。
整個人前所未有的清醒,各種思緒在腦袋裡翻滾,中間還夾雜著霍雲滔語錄的回放,亂七八糟攪和一起, 到最後, 已然分不清哪些是自己想的, 哪些是霍雲滔講過的了。
既然你不想和他發展出感情,那他到底喜不喜歡你, 重要嗎?
不重要。可他就是想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
既不想接受對方的感情, 又不想傷和氣,還指望對方一如從前跟你好, 這種三合一簡直就是……
“禽獸!”
陸以堯俯趴著把臉埋進枕頭, 第一次,自我厭惡起來。
冬日下的英倫鄉間小彆墅裡, 霍雲滔小心翼翼把烤好的薑餅一點點拚接搭建成薑餅小屋,末了對著自己的傑作淚流滿麵。
成品已經完全看不出原本“聖誕薑餅屋”的甜蜜創意, 牆壁斜,屋頂歪, 更重要的是薑餅烤過了火, 本應溫馨明亮的棕色餅乾上暈染著一片片黑霧,使得整個作品的畫風徹底從聖誕節滑向萬聖節。
歎口氣,霍雲滔拆下一麵牆壁, 放到嘴裡哢哢嚼起來。
咀嚼有助於思考。
他已經很久沒這麼費過腦子了。
彆看他給陸以堯分析得頭頭是道,事實上他也是紙上談兵。畢竟他早戀的時候,連“男孩女孩躺在一起就可以生小孩”這種話都深信不疑,所以陸以堯那些所謂的懷疑糾結,明示暗示,他能理解,但無法感同身受。
喜歡就是喜歡,想和這個人說話,想和這個人親近,甚至不說話不親近光是看見她都開心,判斷起來有多難?
如果冉霖是女的,這話他直接就能甩給陸以堯。不,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或許陸以堯都不會給他打電話,自己就明鏡兒似的了。
問題就在冉霖是男的。
上一次接到老友電話的時候,霍雲滔完全沒多想,隻當是隨便幫友人出出主意,擋擋桃花。可這一次他才發現,陸以堯對這件事或者說對那個人的重視程度,遠超他想象。
相交十餘年,除了家人,他還沒見陸以堯對誰這麼上過心,無論男女。
喜歡和愛或許不好判斷,但在意是肯定的了。
陸以堯可能是gay?
這種事霍雲滔想都沒有想過。
一起在英國念了那麼多年書,不是gay都容易被文化氣氛帶彎,可陸以堯從來沒表現出來過一絲一毫這方麵的傾向。
顯然陸以堯也這麼認為,所以才會每每聊到這個問題,都斬釘截鐵。
既然如此,霍雲滔就不能去做那個推波助瀾的人。
性向不是小事,喜歡男人還是女人,足以影響甚至是改變陸以堯未來的人生路,或許友人正站在十字路口,推一推就能往左,拉一拉就能向右,他可以在友人選擇之後鼎力支持,但不能憑自己的喜好去做助力或者乾擾。
論私心,他希望陸以堯還是那個筆直的陸以堯,前途光明,未來大好。因為一旦友人選擇了往左,就意味著要披荊斬棘闖一條很難的路,輕則搭上事業和人氣,重則毀掉原本就不穩固的家庭關係。
但論交情,如果最終陸以堯還是選擇了hard模式,他這個朋友也隻能扛上斧子,伴君前行……他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啊!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再多,真的會操心死。
……
陸以堯想了一宿,清醒到天明。
東方泛起魚肚白的時候,他有了決斷——做一個好人。
何謂好人?
是善良,是體諒,是克製,是迪士尼裡明知他在拖延時間仍安靜陪著“醞釀”的冉霖。
不想回應彆人的感情還希望彆人繼續若無其事和你做親密朋友,是魚和熊掌都想要的混蛋。不由著性子去招惹,克製住自以為是的“純友誼”,才是對對方最大的體諒和尊重。
關於穿一條褲子還是扒一條褲子這件事,霍雲滔話糙理不糙。
從一方喜歡上開始,朋友就沒得做了。
他接受這個結果。
但如果可能,他真想穿越回冉霖被撩動心的那個時間點,把不知道正在做什麼但肯定不該這麼做的自己,掐死在倒流的時光裡。
……
“停!過——”
隨著擴音器裡傳出導演的聲音,拍攝現場所有人一同鼓掌。
漂亮的鮮花被送上來,剛剛還和唐璟玉“吵架”的趙步搖,笑容燦爛——奚若涵的戲份,殺青了。
這是原本就定好的拍攝檔期,晚一周進組,提前一周結束。
“辛苦了。”陳導起身來到拍攝場地裡,照例給殺青的演員肯定和鼓勵。
“我真的很想說一句不辛苦,但是陳導……”奚若涵漂亮的五官皺成一團,帶著點頑皮,帶著點真誠,又帶著點調侃,“在你組裡這四個半月,我瘦了十幾斤。”
陳其正煞有介事地歪頭觀察片刻,難得開起了玩笑:“看著也不是很明顯……”
奚若涵囧:“再瘦我就脫像了。”說完她終於正色起來,沉吟片刻,誠懇道,“謝謝導演。”
一部戲可以讓演員原地不動甚至倒退,也可以讓演員突破瓶頸,涅槃重生。個中滋味和收獲,隻有演員自己懂。
冉霖和唐曉遇坐在“流花宮”外的休息區,下一場才是他們的戲,所以這會兒隻能透過敞開的門口,遠遠看著奚若涵和導演說話。
聲音是肯定聽不見了,隻能看見奚若涵是前所未有的乖巧,導演是前所未有的和藹,陪在旁邊的陸以堯則是一如既往的溫和。
“殺青了啊,真好。”唐曉遇一臉豔羨。
冉霖安慰他:“我們也快了。”
“幸虧我們這部劇隻有四十集,”唐曉遇一聲輕歎,無限感慨,“不然就這種高標準嚴要求的拍攝強度,武林盟主也撐不過六十集。”
冉霖樂,剛想接茬,唐曉遇忽然話鋒一轉,低聲道:“你有沒有發現,奚若涵和剛進組的時候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冉霖又看了看遠處的女一號,了然:“嗯,確實瘦了不少。”
唐曉遇黑線:“我說的不是身材是性格,性格!”
冉霖囧,第一反應是想跟自己的性向道歉。
唐曉遇沒注意他,仍自顧自道:“剛來的時候,她下巴都快揚到天上去了,我這樣的根本就不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話說半截,男三號就閉嘴了,因為已經和導演還有劇組人員道彆完的女一號,出來了。
冉霖和唐曉遇立刻起身,紛紛對女一號獻上恭喜。
奚若涵的應對很官方,很客氣。
就在他倆以為一切相安無事該說有緣再見的時候,奚若涵忽然飛快扔下一句“希望以後還有機會和你們合作”,然後就頭也不回跑掉了。
留下冉霖和唐曉遇麵麵相覷。
良久,冉霖撲哧樂出聲。
唐曉遇也反應過來,一臉惆悵:“這哪是希望,是詛咒吧……”
——姑奶奶溫柔起來了,也是姑奶奶,屬於唐曉遇這輩子最沒轍的女性群體,就算隻是搭檔,如果可以選擇,當然是要軟妹啊!
同樣一個流花宮,送走了吵架的唐璟玉和趙步搖,接著便要迎來深入虎穴的方閒和徐崇飛。
彼時,方閒和唐璟玉已經反目,徐崇飛將唐璟玉從方家救出,卻不料唐璟玉發現海空方丈背後還有黑手。
布局血洗反對門派的確實是方煥之,但在方煥之陰謀上將計就計,利用方煥之除掉反對門派,再利用唐璟玉除掉方煥之的,卻是流花宮。她們想要落花劍譜,更想要一統江湖。
趙步搖身為流花宮主之女,自然不信此事,同唐璟玉發生激烈爭執,一氣之下,趙步搖憤然離去,不知所蹤。而為查清此事,唐璟玉夜探流花宮,卻被流花宮主擒住,死生未卜。
徐崇飛無奈,隻得求助方閒,想與之攜手,救出大哥。
然後,方閒竟然同意了。
“我一直覺得這個橋段有bug……”下一場戲準備起來比較麻煩,導演助理遲遲沒過來通知開拍,唐曉遇索性跟冉霖聊起馬上要拍的劇情來,“方閒既然想殺唐璟玉報仇,為什麼還要答應徐崇飛來救他?”
未及冉霖回答,不遠處忽然響起帶著困惑的聲音:“我也覺得這是個需要研究的問題。”
陸以堯不知何時出來了,正站在門口笑著看他倆。
冉霖心裡動了下,但臉上沒表現出來。
唐曉遇已經先一步出聲:“對吧對吧,這個地方就是很奇怪。”
陸以堯點點頭,然後很自然轉向冉霖,問:“你呢,怎麼看?”
冉霖微微皺眉,總覺得今天的陸以堯哪裡不一樣了,前陣子那種緊迫盯人的感覺似乎消失了,又變回禮貌客氣的陸老師。
有點失落,但更多的是踏實。
冉霖暗自深呼吸一下,然後拍拍旁邊空著的躺椅,一揚下巴:“來,坐過來,聽方閒給你們剖析一下聞者傷心見者流淚的心路曆程。”
陸以堯莞爾,十分配合走過來坐下。
唐曉遇沒好氣地看著冉霖:“趕緊吧,二哥。”
看似玩笑,但真等開口,冉霖就不自覺正色起來:“方閒對唐璟玉的態度,概括起來就兩句話,我必須殺你,但我不能讓彆人殺你。”
唐曉遇糾結皺眉:“我不能理解這個腦回路……”
冉霖看向陸以堯:“你呢?”
陸以堯歪頭想了想,說:“我大概能理解一點,但理解的肯定沒你深刻。”
冉霖被這話捧得有點飄飄然。
他忽然覺得如果陸以堯不能回應他的感情,那麼偶爾這樣吹吹他,也是不錯的。
“其實很簡單,”冉老師課堂開始講課,“方閒要殺唐璟玉,因為他必須為父報仇,但他不能讓彆人殺唐璟玉,因為唐璟玉是他兄弟。”
唐曉遇:“可是已經折劍斷義了啊?”
冉霖歎口氣,指指自己心臟的位置:“劍折了就是折了,但這裡不可能說變就變。”
說完話,冉霖才意識到這個動作有點熟悉,驀地想起,那次單獨和陸以堯吃飯,聊兩個人要怎麼交朋友時,陸以堯也是指著心臟說,最終原因在這兒……
忽然有些狼狽,冉霖下意識看向陸以堯。
視線相接,陸以堯就很自然開了口:“我同意你說的,不管方閒嘴上說的再狠,再決絕,他和唐璟玉十多年的兄弟情,不是說斷就能斷的。”
冉霖終於發現問題出在哪兒了:“為什麼你今天一直捧著我聊……”
陸以堯一臉無辜:“有嗎?”
“有,”唐曉遇忙不迭點頭,並附上客觀第三人的論據,“雖然之前你和二哥關係也很好,但一聊天你還是喜歡懟他兩句的,今天一句沒有,全程舉高高,非常可疑。”
陸以堯沒料到自己的表現這麼明顯。
他隻是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態度,感覺之前可能太過於隨意,同時對不能回應冉霖的感情,其實還是有點過意不去的,所以綜合起來,就變成現在這樣。
好吧,彆說冉霖和唐曉遇覺得奇怪,他也有點彆扭。
“你……”冉霖湊近打量他,很認真地問,“是不是有事求我?”
陸以堯囧,也不端著了,沒好氣道:“對,我希望明天的林中血戰,你能手下留情。”
冉霖悲傷地發現自己有受虐傾向,捧著聊不愛聽,就愛看陸以堯衝他翻白眼。
“大哥,你是不是搶了我的台詞?”唐曉遇總算自在了,這才是三兄弟的正常氣氛嘛,“明天要犧牲的好像是我吧?”
陸以堯被逗樂了,正想再說話,導演助理過來通知開拍了。
三人一身清爽,奔赴“流花宮”。
一整天的拍攝都非常順利,及至晚上十點半,圓滿收工。
這是近段時間以來,冉霖度過的最輕鬆的一天——精神上的。陸以堯好像忽然忘了還有“一直約飯約不到”這種事,拍攝間隙聊的全是劇本和演戲,收工卸完妝就跟專車回了酒店,完全沒再提其他。
冉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或者根本什麼都沒發生,隻是陸以堯覺得總上趕著累了,索性放棄。
不可能成戀人,也沒辦法做至交,停在普通朋友的地方,最合適。
這是冉霖已經預見到的結果,所以他坦然接受,心如止水。
雖然被風吹著很舒服,但風不屬於他,總會吹往彆處。
晚上回到酒店,冉霖讓劉彎彎買了一塊小蛋糕回來,然後關起門,一口一口把蛋糕吃掉,為這段日子的單戀——如果算得上的話——畫一個圓滿句號。
其實,想要心裡甜,未必一定非裝著個人,吃蛋糕就挺好。
……
翌日,橫店東陽樹林。
在這裡,唐、方、徐兄弟三人,生死一戰。
這是僅次於方唐決裂的重頭戲,場麵沒有決裂那麼大,演員隻需要他們三個,但在劇情的重要性和情緒的衝突上,都是至關重要的一場。
重頭戲的標配——編劇宋芒——再度現身,穿著亮銀色薄羽絨服,跟著劇組奔赴小樹林。
橫店這兩天氣溫驟降,最低溫度接近零度,自然要穿得厚一點。
但演員就比較辛苦了。
三個馬上就要廝殺的男藝人,捂著大衣坐在一起,對著眼前盒子裡的雪糕和冰塊盒,一臉絕望。
冉霖:“還沒吃呢,我現在就覺得牙疼。”
陸以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唐曉遇:“真的不能和編劇商量商量改成冬日血戰嗎?”
三個帥氣的臉龐一同望向不遠處監視器後麵已經就位的宋芒。
仿佛有感應般,後者抬起頭,看過來。
八目相對,宋芒比出兩個大拇指,口型明顯是——加油!
三人歎口氣,豁出去了,甩開大衣就開吃!
冉霖和唐曉遇都選擇了雪糕,好歹還有點味道。
陸以堯選擇了冰塊,嚼得嘎嘣脆。
劇本裡,三人決裂在盛夏,如今夏戲冬拍,為了避免說話有哈氣造成穿幫,隻能這樣給嘴裡降溫。
導演也頗為不忍,眼見著三人吃得差不多,立刻開拍!
仿佛知道今天拍這樣的戲,天陰沉得厲害,厚厚的雲層壓得很低,不能更壞的天氣。
好在拍攝取景的也是一處林子最密的地方,不見冬日的蕭瑟,倒有幾分盛夏的繁茂,即便有陽光,也要被這林子遮住,所有拍攝光源都靠燈光師,便也不用管是什麼天氣了。
隨著場記板一聲啪,除了風打樹葉的沙沙聲,再無其他。
冉霖飾演的方閒一身暗色勁裝,乾淨利落,不像世家公子,倒像鏢客殺手,風揚起他的發絲,再沒有一絲翩然瀟灑,隻剩冷峻肅殺。
不遠處是陸以堯飾演的唐璟玉,衣服因為被困流花宮,已經破爛不堪,臉上還帶著傷,但眼神平靜,定定看著方閒。
站在他倆之間的是一身月白色的徐崇飛。
唐曉遇一改往日的嘻嘻哈哈,劍眉星目,溫潤如玉,隻是此時,他沒辦法再溫文爾雅,因為他的兄弟們正準備殺傷一場。
“徐崇飛你閃開!”方閒忽然一聲大吼。
“你讓我怎麼閃!”徐崇飛也拚了命的吼回去,近乎咆哮,“閃開看我最好的兩個兄弟互相殘殺嗎!”
方閒:“你不閃開,我和你的兄弟也沒得做!”
徐崇飛:“冉霖你瘋了——”
冉霖:“……”
整個劇組:“……”
陳導:“停!”
唐曉遇一臉懊惱,恨不能咬掉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