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賤……”
“《遊園驚夢》。”陸以堯貼在冉霖耳邊,悄悄道。
冉霖猝不及防,耳朵一熱。
良久,才緩過來,輕輕抬眼用餘光看陸以堯,那人仍認真聽著,時不時還跟著晃晃腦袋,是個懂得欣賞的模樣。
但冉霖總覺得今天的陸以堯有點奇怪,可怪在哪裡,又說不上來。
不過告訴他戲名,肯定是看出他的茫然了。
可惜知道名字,冉霖還是聽不懂畢夜在唱什麼。但不懂,不妨礙他欣賞。畢夜唱得很有韻味,是那種不需要了解背景,不需要知道戲名,單純感官上就能享受得到的美。
原本隻屬於畢夜和潘大攀的pk,不知怎麼就變成了民國才藝大比拚。
彭京與單手撐著頭,看著開始唱《夜來香》的蘇慕,懷疑自己交了一群神經病。
可他就是喜歡這群神經病,在滿是虛偽客套的世界裡,總要有些清流,哪怕它們流淌得奇形怪狀。
看著偶爾低聲交談的冉霖和陸以堯,彭京與不知怎的就起了惡作劇的心思,總覺得不捉弄一下,對不起剛才被忽視被嫌棄被詭異氣氛折磨的自己。
蘇慕的靡靡之音結束,時光仿佛被帶回了舊上海的夜總會,袁逸群正攛掇潘大攀再來一曲《昭君出塞》,彭京與忽然出聲:“冉霖。”
冉霖還沉浸在我愛這夜色茫茫的旋律裡,猝不及防,呆愣抬頭:“嗯?”
彭京與扶著沙發扶手,身體前傾湊近他,聲音卻是全場都聽得清的:“你也來一個唄。”
冉霖不明所以:“來什麼?”
彭京與笑得不懷好意:“隨便什麼,吹拉彈唱,要不跳個舞講個快板也行,但不能是現代的,必須符合我們今天民國party的主題。”
冉霖囧。
圍觀群眾倒來了興致,袁逸群也不騷擾潘大攀了,和其他夥伴一起期盼地看著“新人”——相比“舊人”,當然是冉霖更有新鮮感。
對著這麼多雙星星眼,冉霖騎虎難下。
氣氛正好,大家也玩得嗨,他要說不,真的很掃興……但是沒人說還要準備才藝啊,還是民國的,敢不敢更坑!
陸以堯知道這些人沒惡意,就是玩嗨了,但還是不喜歡看冉霖茫然無助的樣,皺眉開口:“我……”
“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
冉霖清朗的聲音,打斷了陸以堯的話,也衝散了《夜來香》的氤氳曖昧,整個空間,忽然被他字正腔圓的朗誦,從歌舞升平的上海大世界,拉回了軍閥混戰帝國主義橫行的舊社會。
“……清風吹不起半點漪淪,不如多扔些破銅爛鐵,爽性潑你的剩菜殘羹。”
“也許銅的要綠成翡翠,鐵罐上鏽出幾瓣桃花,再讓油膩織一層羅綺,黴菌給他蒸出些雲霞。”
“讓死水酵成一溝綠酒,漂滿了珍珠似的白沫,小珠們笑聲變成大珠,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那麼一溝絕望的死水,也就誇得上幾分鮮明,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又算死水叫出了歌聲。”
“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這裡斷不是美的所在,不如讓給醜惡來開墾,看它造出個什麼世界!”
冉霖朗誦得認真,專注。
沒人笑話,反而也聽得入了神。
陸以堯忽然想起了蘇慕那個比喻,追光燈一打,除了自己和舞台,哪裡都是黑的。
冉霖現在就在台上,萬眾矚目地發著光。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手。
不,是掌聲。
“聞一多,《死水》。”蘇慕放下手,看向彭京與,“你要不要還一首?”
彭京與僵住,卻還嘴硬:“有什麼可還的。”
畢夜慢條斯理道:“你讓人家吹拉彈唱,人家應了,你是不是得禮尚往來?”
彭京與囧,這幫混蛋到底是哪一頭的!
“算了,彆逼他了,”譚影出聲解圍,“他也就能聽聽靡靡之音,到不了反封建反帝國主義的高度。”說完,他忽地又看向冉霖,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要不要跟哥一起當地下工作者,我覺得你一身正氣,很有潛力!”
冉霖哭笑不得,朗誦醞釀起來的氣勢早成了煙。
剛唱完《夜來香》的蘇慕不樂意了:“誰是靡靡之音?”
沒等譚影和他掐,夏新然已經先一步過來擠開陸以堯,哥倆好地攬住冉霖脖子,嘿嘿樂:“他們都是神經病,但人都很好。”
所有小夥伴不管在看熱鬨的還是在掐的都瞬間停住。
半秒後,全體都有——
“在party上詩朗誦的才是神經病吧!!!”
陸以堯第一個樂出聲。
現在就剩他一個純吃瓜群眾,完全可以無負擔地看熱鬨。
齊聲吐槽完的民國帥哥們,也沒正形地樂成一團……
哢嚓。
對相機快門聲音的敏感幾乎是所有藝人的共性,一刹那,歡笑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第一反應都是猛回頭,猛抬頭,猛側頭,目光方向一致——田麥。
舉著老式相機戴著格子帽的田麥一臉無辜:“我是小報記者。”
所有男神緩緩起身,一步步向其逼近:“民國的狗仔也是狗仔,不能原諒……”
冉霖和陸以堯坐在遠處,悠哉圍觀。
田麥幾乎是被秒殺,隻來得及嚎一句——
“我他媽沒放交卷啊!!!”
陸以堯忍俊不禁,低聲道:“夏新然沒說錯,果然是一群神經病。”
冉霖有點羨慕地看著他們:“但是很可愛。圈裡朋友能交到這個程度,不容易。”
“是不容易,還得表演才藝,”陸以堯樂,“如果剛剛是我,估計隻能冷場了。”
冉霖既後怕,又有點小得意:“幸好撞上了,我最近就練朗誦呢,挑的詩好幾首都是民國的,一首要是不夠,我還能給他們背幾首。”
陸以堯剛想問練這個乾嘛,忽然想到拍《落花一劍》那場重頭戲時,仲家昆好像過來和冉霖說過什麼朗讀的話,他沒記太清楚……
“真要感謝仲老師,要不是他建議我用朗誦練台詞,剛才我恐怕真的隻能唱《夜上海》了。”冉霖怎麼都覺得這件事既湊巧又幸運。
陸以堯的記憶碎片慢慢拚湊完整,也更覺意外:“他就那麼一說,你就聽話去練了?”
冉霖不太開心的挑眉:“什麼叫‘一說’,演了一輩子戲的老師願意給你點撥,求都求不來的。”
陸以堯看了他半晌,“嗯”一聲,虛心受教。
心裡卻感慨,不是冉霖幸運,是他比很多人更努力。
冉霖被陸以堯看得不自在,索性彆過頭,去看那幫小夥伴。
民國帥哥們已經追逐打鬨到了樓梯口,這會兒亂成一團,也看不清誰是誰。
陸以堯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忽然輕聲道:“不用羨慕他們,我們兩個交得也很透。”
冉霖餘光看了下陸以堯,發現沒有緊迫盯人,心裡才稍稍鬆了一下,但沒接話。
因為實話是,他們回不到曾經那樣心無芥蒂了,所以還能做朋友,但做不到樓梯口那幫人那樣沒心沒肺。
但這話不好說,說了隻會破壞氣氛,徒增尷尬。
本以為陸以堯會追問怎麼不說話,可等來等去,卻等到對方換了個問題:“如果當初你喜歡我的時候,我也喜歡你,我們現在會怎樣?”
冉霖呼吸一窒,第一反應就是轉頭,瞪大眼睛看陸以堯。
他知道他不應該,可控製不住,如果這是一場戲,他會飛天遁地去找劇本。這種沒有劇透的“深度交流”,簡直比恐怖片還可怕。
相比冉霖的震驚臉,陸以堯倒從容不迫,淺笑道:“你彆這麼看著我,我就是做個假設,你可以把它當學術問題來探討。”
冉霖豁出去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是當事人好嗎,我連找個樹洞吐槽都抹不開麵子你讓我現在把它當學術問題討論?!你是真以為我說翻篇就……”
陸以堯眼裡忽地閃過一絲希望之光。
冉霖沒察覺,隻艱難地咽了下口水,吃力地續上:“翻篇……當然是已經翻了,但畢竟不是什麼歡天喜地的事兒,我真不想翻出來再討論,你要是把我當朋友,這件事……”
“我就是把你當朋友才問,”陸以堯打斷他,目光緊鎖在他臉上,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認真,“不管你喜歡誰,即便不是我,未來你還會遇上其他人,如果剛好兩情相悅,到時候你準備怎麼辦?”
冉霖被他的認真嚇著了,條件反射道:“那就在一起啊。”
陸以堯看了眼樓梯口,鬨成一團的人已經四散,大部分跟潘大攀去了吧台,剩下零星兩三個,有的站在窗前發呆,有的坐在樓梯上交談。
收回目光,陸以堯聲音低沉而緩慢:“如果你們兩個都是藝人,你想過未來嗎?”
冉霖怔住,沒料到陸以堯是真的在和自己正經探討問題,不自覺也正色起來,抽離小情小愛,客觀思考。
良久,他聽見自己說:“如果那個人願意冒著毀掉事業的風險和我在一起,我就什麼都不怕。”
陸以堯心跳加速得厲害,聲音裡有不易察覺的波動:“那你自己的事業呢,你那麼喜歡演戲,不怕毀於一旦?”
“能毀掉一個演員的事情太多了,謠言,緋聞,意外之災,甚至是和經紀公司的糾紛,隨便哪個都可能讓我一蹶不振,但就算不當演員,我也還要過我的人生。”冉霖苦笑一下,壓低聲音,近乎呢喃,“我天生喜歡男的,這事改不了,而一個人一輩子能遇見的所謂對的人,其實是很有限的,沒有人有義務原地等你,我怕一猶豫,就錯過了。”
陸以堯沉默下來,不知道在想什麼,神情平靜,眼底卻好似湧動著很多東西。
“當然了,”冉霖甩掉苦大仇深,努力露出個輕鬆笑容,讓自己神采奕奕,“能不被發現是最好的,所以呢,如果真有你說的那一天,我會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做一個360°無死角的銅牆鐵壁的地下工作者。”
終於,陸以堯鬆口氣,肩膀鬆弛下來:“說得容易,你以為狗仔是吃素的。”
鄭重壓抑的氣氛一掃而空,冉霖一挑眉:“我也不是吃素的!”
陸以堯莞爾:“請問不吃素的冉同學,昨天都乾什麼了?”
昨天是情人節,冉霖知道他的意思,立刻回答:“家裡宅一天,緋聞絕緣,一切安全。”
陸以堯點點頭,抬手扶正冉霖的帽子,又幫他整理整理校服,看著從頭到腳都漂漂亮亮了,才心滿意足地開口——
“那明年的昨天,我能和你一起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