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裡花鈴聽完後, 慢收起笑容,瞥了眼俞小傑和高晏, 臉色還算平靜, 沒有惱羞成怒:“但論控紙載靈的術法, 還是我們陰陽術厲害。”
高晏沒有反駁, 畢竟人家控紙載靈的術法確實青出於藍。
國內奇門遁甲等流派大多懂控紙載靈, 但主攻道法自然。控紙載靈於他們看來, 更像是旁門左道。
俞小傑也大方承認:“確實有一手,很厲害。”
菊裡花鈴微微頷首:“多謝誇獎。”
接下來, 三人埋頭趕路,朝著跟七口棺義莊相反的方向趕去,來到鬨市街。步入熱鬨的人群中, 世界周遭仿佛都鮮活起來了一般, 跟臨近郊外的區域天差地彆。
俞小傑小聲的說道:“街道上的人都滿臉死相。”
他們現在置身於死人堆裡,這感覺真不太好受。
頭頂烈陽,底下一片熱鬨氣氛, 可這熱鬨是在死人堆裡發生的,就顯得詭異森寒。
一隻黑貓從菊裡花鈴寬大的袖口躥了出來,於人群中穿梭,轉瞬不見身影。
高晏抬眸看了眼, 很快收回目光, 慢慢地向前走。
女姑廟就在鬨市街, 走到人最多的地方,有個十字路口, 路口兩側是兩條小巷子。巷子裡商鋪林立,同樣人滿為患,而女姑廟就在左側巷子深處,站在巷口就能看見廟門口。
穿過長長的小巷子,來到女姑廟。
廟門口擺著一個大香爐和一個大鐵架,香爐上全是擁擠的線香,鐵架上則是蠟燭,一對對紅色的閃耀著火光的蠟燭。
靠近半米內就能感覺到灼熱的溫度,肥軟的紅蠟厚厚堆疊在鐵架下麵,過不了一會兒就有人拿著鐵鏟才將其鏟除,然後又被重新覆蓋。
香爐和鐵架上的蠟燭沒有停斷過的時候,香客絡繹不絕。
俞小傑若有所思:“大大小小的廟宇,沒見過斷絕的香火。”
繞過香爐和鐵架,三人踏進女姑廟。女姑廟規模隻有青山宮規模的三分之一不到,門口踏進來就是個三米寬長的小天井,天井後就是正殿。
正殿上擺著三張八仙桌,八仙桌之後就是神龕。神龕上擺著兩米來高的彩色塑像,寬大的袍子和白色巨大的頭顱,一張圓臉如滿月,狹長的眼睛和櫻桃小嘴,臉頰上兩坨紅暈。
看上去既古怪又有種不和諧感。
菊裡花鈴:“一模一樣。”
話說得沒頭沒尾,但高晏知道她的意思是說眼前這尊女姑神像跟昨晚看到的女姑塔骨一模一樣。
“線索在哪來找?”
菊裡花鈴轉頭看向某個方向,一隻黑貓蹲在房梁上,居高臨下望著下方,觸及她的視線便轉過身去,跳了下來,隱入麵牆壁後方。
“走吧。”
菊裡花鈴舉步跟上黑貓,俞小傑也跟著走去,高晏落在最後,踏入牆壁後方時回頭看向女姑神像。
當高晏回頭,身影消失在殿內時,那尊女姑神像的眼睛微不可察的轉動了一下,視線正巧落在他們原本站著的位置。如滿月般的臉龐上,猩紅的唇角微微彎起,顯得慈悲,又多了分貪婪。
牆後麵是個解簽的女道姑,女道姑也是一張滿月臉,眼小嘴巴也小,她努力揚著笑臉,但看上去還是皮笑肉不笑的古怪模樣。
菊裡花鈴:“我看見其他玩家跟她接觸過,放出我的黑貓在殿梁上偷聽。不過不敢靠太近,聽得不清晰。首先要解簽,給一定香油錢,然後直接問‘哪兒能拿到竹骨’。”
聞言,俞小傑上前,拿出他當了半天算命先生賺來的錢放到女道姑麵前。
女道姑見狀便問:“善信解什麼簽?”
俞小傑:“不解簽,問個問題。鎮上哪裡能拿到竹骨?哦,就是製造塔骨的竹骨。”
女道姑抬頭看著俞小傑,又看了眼他身後的高晏和菊裡花鈴:“錢不夠。”
菊裡花鈴:“我記得早上有人來問,就拿的這麼多錢。”
女道姑:“他們是第一批,你們是第二批。他們知道竹骨在哪裡拿,早被拿光了,你們知道在哪兒也沒用。但我還知道另一個地方有,所以價格要提高一倍。”
俞小傑:“趁火打劫?”他把兜裡的錢都掏出來,扔到女道姑麵前:“全給你,再買個問題,除了你說的兩個地方有竹骨,還有其他地方有嗎?”
女道姑把錢攬到桌底下的錢箱裡:“沒有。我就都說了吧,看在你出手大方的份兒上。第一處在陰公廟,陰公廟的房梁即為竹骨原材料。第二處在存放七口棺的義莊,就是那七口棺的棺材板。”
竟然是七口棺的棺材板?!
俞小傑和菊裡花鈴頗感震驚,他們雖不知陰公廟是什麼,也不知道陰公廟的房梁為什麼就是竹骨的原材料。但恰好剛從義莊出來,知道七口棺裡的東西不普通。
想要拿走七口棺的棺材板,明顯不容易。
高晏:“陰公廟在哪兒?”
反正兩個地方就說了,女道姑也不介意再告訴他們陰公廟所在。
“陰公廟就在七口棺義莊的後麵,不過香火已經斷了很久。嘿嘿嘿,裡頭的東西久無人供奉,凶得很呀。怕要見血……”
菊裡花鈴眼神一變,她的黑貓沒有聽到女道姑提醒早上來打聽的玩家。
這女道姑顯然坑了早上的那批玩家。
思及此,菊裡花鈴等人也不由同情遊戲場中的其他玩家,同時對鎮上所有居民保持警惕。
走出女姑廟,三人在廟旁的一家茶館坐下,順道喊了點當地小吃和一壺茶吃就起來。反正天色已晚,再趕去靠近郊外的義莊顯然不切實際。
俞小傑:“晏哥,陰公廟是什麼?”
高晏抿了口茶,說道:“陰公廟也叫陰廟、有應公廟,因為廟宇分為陽廟、陰廟。陽廟供奉玉皇大帝、道教三清等正神,陰廟則相反,供奉地府諸神以及無名鬼。”
“陰廟分為兩類,一是諸如城隍廟、地藏王廟的陰公廟。另一類則是鬼魂居住的廟宇,有些地方遇到無主屍體就會打撈起來,建廟宇供奉。這種廟宇也分為三類,一是鬼中厲鬼,供奉於大眾廟,稱為大眾爺。二是有應公廟,是無主骨骸,廟宇通常掛有橫幅‘有求必應’,賭徒最愛的去處。”
“最後一種,名為‘姑娘廟’,就是供奉無名女屍的廟宇,通常是從水上打撈的無名女屍。”
第二類廟宇被稱為陰公廟,因‘有求必應’而香火旺盛,其實就類似於拜四麵佛、養小鬼。‘有求必應’的先提條件就是還願,而且要講清楚,有求有還。
俞小傑:“那要是求財還命,到時候發財了不就真得還命?”
高晏:“是啊。”
菊裡花鈴:“誰會拿命去換錢財?”
高晏:“人為財亡,更何況心存僥幸的人更多。而且,不一定是拿自己的命去換錢財。親朋好友,都是命。”
他輕輕放下茶杯,杯底磕著茶桌,響聲清脆。
菊裡花鈴對這些民間鬼怪傳說很感興趣,於是又問道:“你知道為什麼要用陰公廟的房梁和義莊七口棺棺材底板做竹骨嗎?”
“因為陰。”
俞小傑回頭看向高晏,豎起耳朵聽他講述。
“正梁為陰為凶,陰公廟也是陰,又陰又凶。兩者互相壓製,相互浸染陰氣,時日一久,陰公廟裡的正梁就是至陰之物。”
如果要拆掉,那正梁還得經過特殊處理,如今卻被當成製作竹骨的材料,這塔骨果然古怪啊。
“七口棺的棺材地板同理,至陰至凶之物。竟然是用這些東西來造塔骨……原來不是沒有竹骨和紙,而是這些東西不好拿啊。”高晏彈了彈杯口說道。
聞言,另外兩人各自保持沉默。
半晌後,小吃都上齊了,他們便圍著桌子吃起來。直到黃昏時分,夕陽西下,將三人的影子拖得很長,而街道上的人們陸續回家,商販也關門收攤了。
回到陳青山的宅邸,在大院子的門口撞見陳青山,他還抱著根木頭在削。早上那根木頭有手工麵杖那麼粗,現在已經被削成筷子般細了。
陳青山撩起眼皮,瞅了眼三人,懶洋洋開口:“帶回來一個,得再加錢啊。”
高晏:“沒問題。”
陳青山嗤笑一聲,用地方鄉言說了句:“三個人,三副塔骨,有得你們找囉。”
高晏蹲在陳青山的身旁,瞧著他熟練的木工手藝,隨口一問:“您做這個多久了?”
“三十年?四十年?不記得,我四五歲就開始學,十六歲出師,做的第一套塔骨是女姑。每年都得重新做,往年做的都不行,每年都得燒掉。”陳青山搖頭:“藏都不讓人藏起來,全都扔進火堆裡燒掉。”
高晏:“我記得閩都塔骨,頭年做出來,遊神會裡走一天,回來後要麼收回手藝人家裡擺著,要麼放廟裡供奉。等來年遊神會再拿出來,擦乾淨上麵的灰塵繼續走一遍。”
陳青山終於正眼看高晏:“有研究嘛。”頓了片刻,又問道:“你喜歡塔骨嗎?”
高晏:“它們很有趣。”
陳青山咧開嘴笑,認同他的話:“還是你有眼光,彆說什麼喜歡不喜歡,它們本身就很有趣。有趣才擺弄它們,不然天天跟它們混在一起乾什麼?它們是活的,可惜啊,旁人都不信。”
“他們用完了就扔進火堆裡燒掉,一件都不肯留。他們敬神,大小廟宇數不勝數。”說到這裡,陳青山露出嘲諷的笑:“麵誠心狠。”
高晏:“怎麼說?”
陳青山:“你去過鎮民的家嗎?”
高晏:“沒有。”
陳青山:“有空就去看看。”
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後又把背佝僂下去,抱著幾根木頭走進院子裡,邊走邊歎息:“今晚得熬夜,督促它們趕緊完工。還剩三天,時間可不多了。”
俞小傑評價:“怪裡怪氣的。”
菊裡花鈴:“感覺反而像個正常人。”
高晏起身:“回房睡覺了。”
俞小傑聳聳肩,跟了上去。菊裡花鈴則跟他們換了個方向,背對著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晚上,高晏跟俞小傑住在同一個院子。
深夜的時候還是聽到了熱鬨又詭異的敲鑼打鼓聲,走遠後,那聲響才漸漸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