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黯淡的目光透過她,像是在看過去的自己。
人在快死的時候,總會下意識地回首過去。
他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
這輩子倒也過得轟轟烈烈。
唯一遺憾的,大概就是沒能收斂父親的屍體,以及沒能找到父親所屬的星球。
他從不認為紫蘭星是自己的家鄉。
慢慢的卡斯也就放棄了。
站在帝國的立場,卡斯手上沾染無數性命,沒有人性,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站在卡斯的立場,他隻不過是為父報仇而已,就是這麼簡單。
既然當初把他造出來,就該做好未來接受不可預估的結果的準備。
人類個個虛偽至極,敢做不敢認。
典型地當了*子還要立牌坊。
因此在卡斯眼中,紫蘭星的這些土著是肮臟又渺小的螻蟻。
他不是沒有人性,而是他的人性,不屑給予螻蟻。
……
卡斯望著少女,眼中有著不加掩飾的溫情淺淺掠過。
他緩慢地說:
“難得你好好玩一次,來送送我就夠了。”
桑洛抿了抿唇,濃密纖長的睫毛輕輕下垂,視線定格在他越來越灰敗的臉上。
她忍不住說:“你還有什麼想做的,我替你做。”
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卡斯幅度很輕地搖頭,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呼吸幾乎快要停滯,說話明顯困難。
勉強吐出兩個字不甚清楚的音節後,他便不再說話了,隻是安靜地凝視著少女略顯稚嫩的臉龐。
幾秒後,老人放在床邊乾枯的手虛弱地抬起。
桑洛伸手過去握住,感覺到他輕輕地捏了下她。
那力度十分微弱,不仔細感覺甚至感覺不到。
……她怔住了。
*
每隔段時間桑洛就會清除大腦裡一些,她認為不重要不值得去記的記憶。
當初和卡斯相處的一些記憶,同樣被她清除了不少。
意外的是,明明清除了不該記得的記憶,此時卻爭先恐後地洶湧而來。
清楚得好像昨天才發生。
桑洛看到年幼的自己目送著劉珂遠去,那時的她還沒有學會控製自己的大腦。
可以理解成她的大腦被封閉著,很多事情她似懂非懂。
比如,她知道劉珂不要她了,但她不明白劉珂為什麼不要自己,她想跟上去。
可同時她又十分矛盾且理智地明白,就算跟上去也沒有用,她依舊會被扔下。
甚至還會惹劉珂生氣。
而她不想看到劉珂看她的那種眼神。
於是小小的桑洛停在原地,沉默地看著劉珂拉著不停掙紮的蘇杭坐上車,慢慢成一個小黑點,直至徹底消失。
一直到天幕暗下,雨滴滴噠噠地落下,她才終於挪動腳步,漆黑的眸子呆呆地看著周圍。
劉珂將她扔在荒無人煙的一處山腳下。
為了避雨,她找了棵樹,三兩下爬上去,靠在樹乾閉上眼睛。
除了劉珂離開時桑洛的大腦區域波動外,此時她大腦區域近乎停滯。
之所以是近乎,它還保持著“呼吸”,也就是“活性”。
大腦區域再度有波動時,是腹部傳來的空鳴,饑餓與寒冷喚醒了小桑洛的本能。
她遵循著本能一直往前走,不知道過去多久,她終於進了城市。
大腦知道劉珂的家住在哪,她的步伐本能往那個方向而去。
隻是走到一半,她停下來,黑眸沒有焦距地望著前方。
她不知道,已經有不少人盯上她。
在整個帝國秩序紊亂的情況下,販賣小孩時常發生,但凡有小孩落單,十有八九都會被賣掉。
很快就有人出現,一副好心模樣,說要幫助桑洛。
桑洛就跟沒聽到似的,對方見狀,直接來強的,上手拽她。
結果……自然是沒拽動。
對方一開始沒有多想,隻以為是自己拽的姿勢不對勁,立刻換動作。
然後就被桑洛卸了胳膊。
這還是因為她已經模糊懵懂地意識到,劉珂扔下她的原因大概是不喜歡她打人,條件反射動手時留了些力。
對方這才隻是被卸掉胳膊,而不是直接整個胳膊被扯下來。
就這樣,但凡有想打桑洛主意的,都被她教訓了。
然後她會把他身上全部翻一個遍,隻拿吃的。
那時的她還沒有用錢買東西的意識。
然而這些人是來抓她賣掉,身上能揣多少吃的?
桑洛最終選擇了……吃霸王餐。
當然,她並不知道霸王餐是多麼討嫌的行為。
餐廳老板被吃霸王餐,自然不爽,管你小孩不小孩,讓好幾個工作人員圍上來。
嘴裡罵罵咧咧。
桑洛聽得似懂非懂,隱約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錯誤的。
可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然後依靠本能,把對自己動手的人全部打趴下。
餐廳老板又氣又怕,目光恨不得生吃了她,最終隻能無力地看著小丫頭揍完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之後,囂張地揚長而去。
或許是老板最後目光表達的情緒太過強烈,強烈到桑洛儘管不明白“霸王餐”的意義,卻下意識地不再進餐廳找吃的。
可是餓了渴了必須解決。
然後她就看到一個流浪漢守在餐廳後門,餐廳關門之前,都會將很多殘食扔進後門處的垃圾箱。
流浪漢就從裡麵翻吃的。
流浪漢吃著吃著就發現不對勁,轉頭一看。
一個瘦不拉幾臟兮兮看不清模樣的小家夥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手上半根羊排。
流浪漢:“……”
是個人都能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憑本事找到的食物,怎麼可能大方地讓給彆人。
都是流浪者,哪還有什麼愛幼的想法。
流浪漢權當沒看到,並且加快速度把手裡的羊排啃乾淨,然後繼續翻。
這一翻翻出驚喜來,居然有兩個明顯沒有被動過的包子。
他喜滋滋地捧起來,覺得今晚運氣實在是好。
餘光發現那個小家夥離得更近了。
“走開點。”他大喝出聲驅趕,“這是我的地盤,懂不懂?”
小人兒沒有反應,流浪漢瞪過去,決定看在包子的份上,懶得跟她計較,不搭理她就是。
可這一瞪,就瞪進一雙漆黑的眼睛。
眾所周知,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它聚著光,能看出神采。
流浪漢作為社會最底層的邊緣人物,同樣見過為形形色色的人,時不時會無辜地被打。
而他見過的那些人,單從眼睛就可以看出:有凶惡,善良,輕蔑,嫌棄,冷漠……
可他從來沒見過人的眼睛無光無神,仿佛瞎子一樣,但瞎子可不會這樣盯著他。
硬要形容的話,小人兒的眼睛不像是人才有的眼睛。
他心裡發毛。
當流浪漢嘛,被打是常事,經驗多了,自然而然某方麵的神經會敏感得多。
他果斷做下決定,遞過去一個包子,還強撐著說了句:“算了,分你一個。”
這個動作終於讓她落在包子的視線,緩慢地轉移到他身上。
流浪漢不想再多待,直接把包子往她手上一塞,越過她跑了。
一直跑到看不到她的地方才停下來,撐著腿長長地舒了口氣。
他以為不會再見到那小丫頭,第二天到處逛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身後不知何時多了個算不上熟悉卻印象極為深刻的小身影。
流浪漢:“???”
這他媽是盯上自己了嗎。
現在是白天,看得更清楚,對方瘦瘦小小的,感覺一根指頭都能壓死她。
昨晚他之所以被她的眼睛嚇到,隻不過當時太晚了,受環境影響才覺得可怕。
現在看……也就那樣。
流浪漢開始在心裡分析,越分析越覺得自己被嚇是想太多,那小丫頭沒什麼可怕的。
他一個成年人,還怕一個乾瘦的小丫頭?
不幸的是,沒等他用強硬的態度打算和那丫頭講講道理,他就莫名其妙地被一個路過的,心情不好明顯是二世祖的重重踹了一腳。
——二世祖喜歡把氣撒在流浪漢身上,是非常常見的行為。
流浪漢被踹倒在地,胸口炸了一樣的劇痛。
二世祖踹完仍不解氣,指使身邊的幾個跟班過去揍。
原因很簡單,隻不過因為流浪漢入了他的眼,讓他臟了眼睛。
流浪漢挨打得次數太多了,早就學會挨打時用什麼樣的姿勢護住自己,能讓自己受傷最小。
他蜷縮著身體,承受著暴雨般地拳打腳踢,心裡盼望著早點結束,少挨一些。
下一秒,他感覺加諸在身上的踢打突然消失,耳邊朦朦朧朧傳進來的是此起彼伏地慘叫聲。
發生什麼了?
他狼狽地抬頭,用手背抹掉被血浸住的模糊視線。
然後就看到了讓他震驚得嘴巴都合不攏的一幕——
毆打他的那幾個人,連同二世祖在內全部倒在地上,現場唯一站著的,是那個臟兮兮的小丫頭。
似乎感覺到他的視線,小丫頭抬起小臉看過來。
過了幾秒,她踩過二世祖的腦袋朝他慢慢地走來。
就這樣,流浪漢默默地成了桑洛的食物供給者。
不需要桑洛動手,他會把找到的好的、稍微乾淨一些的食物分給桑洛。
那個時候的桑洛並不知道流浪漢把她當“老大”來著。
他給,她就拿著。
先前救他,也不是桑洛的主觀行為,她自己都沒弄明白為什麼要動手。
流浪漢帶著桑洛到他平時晚上休息的地方——一個橋洞。
他很快發現小丫頭的異常。
她不說話,應該是個啞巴。
讓他感覺害怕的眼睛,多半是有問題,可能半瞎。
還有她的腦子明顯也有問題……像是個傻的。
他暗自琢磨,傻的沒關係。
隻要她會打架,有她在就能保證自己以後不被打。
不就是找到的食物要分一點出去嘛。
她一個小丫頭,吃不了多少。
有時候他想過隨便找點東西給她,可在看到那雙眼睛後,不自覺地就把最好的給她。
就這樣在流浪漢的“孝敬”下,桑洛平靜地過了一個月。
然後某天半夜,她突然被肚子的劇烈疼痛給痛醒了。
而在旁邊不遠處的流浪漢,已然成了一具僵硬的屍體。
小女孩疼得渾身是汗,卻呆呆地看著一動不動的流浪漢。
流浪漢臉色一片烏青,明顯是中毒身亡。
但桑洛不知道,她甚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死,更不明白自己也中了毒。
也許是她攝入的量比較少,也許是她體質的問題。
總之她雖然疼得虛脫,並沒有更嚴重的反應。
至少活得好好的。
她疼到了天亮,一個月前被她打過的那個二世祖帶著人出現。
看到流浪漢的屍體時,他暢快大笑。
隨後發現桑洛還活著時,笑聲戛然而止。
他望著桑洛的目光充斥著不可置信和震驚。
“她怎麼還沒死!”二世祖跳起來尖叫。
他的那些跟班同樣嚇得不輕。
在確定桑洛和流浪漢是一夥的後,二世祖有想過用其他辦法給自己報仇。
可這種丟臉的事,要是被家裡人知道,隻會落得被嘲笑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