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言禮閉上了眼睛。
嘩啦啦流水聲、細細喁喁交談、成串落下的水滴……
還有,還有什麼?
玻璃櫃裡傳來的奇怪聲響,玉器叮當,青銅器敲擊下清脆或雄渾的聲音……
他睜開眼:“我也聽見了。”
還在嘶吼掙紮的易筠猛地一頓,扭頭看他,儘管黑暗中對方未必看得清楚,陸言禮還是覺得,對方正死死地盯著自己看。
陸言禮複述一遍:“我也看見了。”
易筠不發瘋了,按著他的兩人慢慢鬆開手,前者興奮不已:“我就知道,不止我一個人聽見了。”
到底,他們聽見了什麼?
很快,王鵬飛和井濤也聽見了。
奇怪的聲音,從各個玻璃櫃裡傳來。
大廳內再度因閃電亮了一瞬。
他們終於看見了……
閃電亮起的瞬間,幾名“遊客”化成一縷灰白色輕煙,消失不見。
這一變故把他們都嚇得不輕。但更令他們吃驚的是,地麵在輕微顫抖。
不,不是地麵。
是所有的陳列櫃都在顫動,地麵積水震顫,晃蕩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紋。
“發生了什麼?怎麼回事?”
“為什麼櫃子都在動?”
大風刮來,地麵原本焊死的陳列台忽然鬆動,直直衝易筠滑去,她立刻躲開,不料身後又撞來一座,就在差點被砸中的一瞬間,一隻手用力將她拽開,玻璃櫃重重摔倒在地麵,嘩啦一聲,玻璃碎裂一地,濺起水花無數。
糟糕!
所有人在心裡麵閃過這個念頭。他們已經發現,文物一旦受到破壞,便極可能產生異變。
還沒來得及思考怎麼處理,其他櫃子同樣開始移動,劈裡啪啦作響。
就好像……被關在櫃子裡的文物們想要逃出來似的。
易筠差點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但下一秒,她就笑不出來了。
一支簪子不知從哪個方向飛出,直直衝她刺來,簪子很小,易筠隻隱約聽到了一點點破空聲,還沒搞清楚從哪個方向來,就被陸言禮再次拽開。
那隻簪子撞在牆麵,摔落下去。
這是陸言禮第二次救自己,易筠真心實意道了聲感謝。
陸言禮不需要她的感謝,閃身躲開不知什麼時候移動到他身後並狠狠砸下的近半人高的青銅鼎,頂端又落下一柄袖劍,他躲得不夠及時,堪堪貼著臉頰擦過去,劃了一道淺淺的口子。
其他人的情況好不到哪裡去,白日裡,安靜陳列在玻璃櫃中的各色文物此刻似乎都擁有了靈魂,要掙脫束縛,要將他們……都留在這裡。
更糟糕的是,沉重帶著金屬聲音的步伐,從幾間展廳傳來。
聽腳步聲,像是數千年前身穿重甲的士兵。
他們猜的沒錯,借著時不時亮起的閃電光,他們看見了——十來具盔甲,舉劍提盾,一步步向他們走來。
剛開始,它們的行為還有些生澀,但到後期,幾具盔甲像是給關節抹了一層潤滑油似的。速度越來越快。手中重劍高高舉起,用力向入侵者劈下——
在井濤差點被劈中的一瞬間,王鵬飛撲過去,將他撞開,兩個人連滾帶爬往遠處逃,在他們身後,沒有身軀的盔甲緊追不舍。
陸言禮的情況最糟糕。
大約是身上擁有雙魚玉佩的緣故,他身後追逐的盔甲最多,除此外還有源源不斷的其他物品的攻擊,饒是他並不太受黑暗乾擾,也免不了身上掛了些彩。
博物館四周已經完全封閉,依舊有不知名的風吹拂而來。一幅畫飄飄揚揚,忽地覆蓋在了陸言禮**的麵上。
視線頓時一片黑暗,他看不見了!
陸言禮不得不伸手去揭,可那幅畫無法撕下,前後左右再度傳來聲響,他知道,是那些東西要來殺死自己了。
積水已經漫到了膝蓋處,陸言禮幾個閃身躲開攻擊後,漸漸感受到了缺氧的痛苦。
而那幅畫……依舊撕不下來!
他還不能主動破壞它,隻能小心伸手去揭,屢次嘗試,無果,陸言禮狠狠心,往下一蹲,整個人浸泡在了“積水”中。
那幅畫一點一點被泡爛,變成碎屑,散落暈開。
但陸言禮感覺很不妙。
一隻冰冷的手,死死地按住了他的頭,不讓他起身。
陸言禮去抓那隻手,沿著腦袋上傳來的觸感摸過去,卻撲了個空,什麼都沒有。
怎麼會?
陸言禮屏住了呼吸,不斷掙紮著打算起身,可無論他怎麼努力,都無法從水中抬起頭。
積水隻不到大腿深而已。
他的意識逐漸模糊,肺部幾乎要炸開,火辣辣地脹疼。可他依舊屏住了呼吸,不讓自己喝下積水,並努力起身。
閃電劃過。
他在水裡瞪大眼睛,他看見了身後的倒影,那是一個看不清麵貌的幽靈,臉色慘白,它正在天花板上飄蕩,手臂很長很長,直接將他按在原地。
驀地,身側一股大力襲來,將陸言禮撞倒在一邊。
驟然解脫,陸言禮站直身,大口大口喘氣。另一邊,易筠同樣喘著粗氣,抹一把臉上的水,聲音沙啞:“你沒事吧?”
陸言禮搖搖頭:“沒事,謝謝。”
地麵上到處都是玻璃碎屑,他身上被紮了不少,但這些和死亡比起來,都是小傷口。
現在的博物館,哪裡還有白日參觀時安靜的樣子?四處都是倒地的展台、大型器物,積水的顏色慢慢變紅,或者說,它的偽裝一點點褪去。
拖著長長尾巴的灰白色幽靈飄飄悠悠,於空曠大廳內嬉笑。
“去吧……去吧……”
“嘻嘻嘻嘻嘻嘻……”
它們還在笑,在說服幾人去樓上看看。
樓上,到底有什麼?
四人雖然身上都帶了些傷,但都不算嚴重,並不很影響行動。
“去二樓看看吧,否則,我們彆想離開。”陸言禮提議。
他們已無路可走。
天花板上落下的血水幾乎可以用暴雨來形容,積水很快就要漲到他們腰部,盔甲不受影響,可他們不行,一個個速度慢了不少,險之又險避開攻擊。
“快!找樓梯!”井濤咬咬牙,努力邁步往牆邊走去。
其他人同樣努力去找,博物館裡陳設全變了,樓梯布局也和之前不太一樣。不多時,王鵬飛驚喜道:“快來!樓梯在這裡!”
血水已經漫過了腰間,並毫不顧忌地散發出濃稠血腥氣味,刺鼻腥臭,令人作嘔。
可沒有辦法,幾乎走不過去了。他們都會遊泳,不得不忍著惡心擺開手臂遊過去。
樓梯口外,是深深血水。
樓梯口內,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牆角還貼了緊急通道標識,於黑暗中散發瑩瑩綠光。
他們反而猶豫了。
身後,十幾具盔甲整齊列隊,舉劍向他們攻來,四人沒有其他退路,不得不用力一跨,邁進樓梯口。
很奇怪的,身上沾著的血水通通消失不見,衣服乾爽,隻有身上傷口見證了他們方才的狼狽逃竄。
和詭異的一樓大廳相比,二樓看起來是那麼的正常,甚至從上方泄下幾縷光芒,讓他們能夠看清楚彼此的模樣。
“太正常了,我反而……不敢上去。”易筠憂慮地抬頭向上看一眼。
“但是,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我們現在沒辦法逃出去。”井濤抹了把臉,“剛才我經過一個窗口,本來想跳窗的,但是,我一探頭出去,發現底下竟然是幾十層高,跳下去必死無疑。”
“這家博物館就是要讓我們困在這裡!”王鵬飛同樣說。
他隱晦地和井濤對視一眼,努努嘴,後者湊近陸言禮,再度低聲向他描述了雙魚玉佩的外觀和重要性。
“隻要我們找到它,就可以結束了!”
他們都不想上去,但他們也知道,自己非上去不可。
隻要……隻要找到雙魚玉佩,就可以結束任務了。
玉佩會在二樓嗎?
“既然要去二樓,那就早點上去吧。”陸言禮平複呼吸,率先走上樓梯。
雙魚玉佩看來比他想象的還要重要。
那麼,既然到了他手裡,就絕對不可能交出去。
見他走在前麵,其他三人多少安心了些,急忙跟上去。
普普通通的兩層樓梯,很快就走完了。
樓道上,大門虛掩,門縫裡透出暖黃色燈光。
陸言禮伸出手,輕輕一推。
門開了。
門裡麵的是……
*
“於老師,還在忙呢?”同事經過,見於懷堯仍舊在電腦前忙碌,屏幕上顯示出一張文物修複圖,打了聲招呼。
後者嗯一句,“你先走吧,我再看看。”
“行,於老師注意身體。”同事不疑有他,笑著離開。
同事走後,偌大研究所便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於懷堯忙碌了很久,終於,電話鈴聲打斷了他的工作。
“小懷啊,還在忙嗎?”是他媽媽的來電。
於懷堯應了一聲:“有什麼事嗎?”
“還是那件事情,兩天以後,就是你弟弟小桓的葬禮,你得回來一趟吧?”
他在桌麵的日曆上畫了個圈:“我知道了。”
他的聲音依舊聽不出喜怒。但掛斷電話後,他盯著那個日期,看了很久很久。
“哥,你信不信,這世界上有鬼?”
腦海裡,浮現出兩人在一年前見麵時,對方說話的場景。
當時的他搖搖頭,讓他相信科學。
於桓沒再說話。
後來……他們很久沒聯係。
再後來,自己收到了他的死訊。:,,.,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