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何熙的解答給大家以震撼, 那麼彭林師傅在行業內二十多年積攢下的名聲，則讓剩下的那點懷疑完全不見了。
那可是連彭林都沒發現的問題。
就算是海州廠事先動了手腳，也隻能動他自己的, 怎麼可能十幾台機器都動呢, 可何熙能夠直截了當地找出原因，除了她真知道，還有什麼答案。
這會兒, 所有人都知道了, 海州廠不是運氣好，人家是真請了神仙來, 真的強。
一時間, 本來質疑的聲音不見了, 甚至盧祥濤都不知道什麼時候, 偷偷坐下來。
嗡嗡嗡響起的, 是對何熙這個人的討論。
“上午還覺得是僥幸, 可現在看，人家是真本事。”
“就是, 胡老的弟子能差嗎？咱們是小看人家了。”
“你說徐海信怎麼就找到何熙了呢，你看這丫頭, 年紀輕，沒學曆，還長得特漂亮, 怎麼看都不是有能耐的人，他怎麼就信了呢！”
“所以說不是什麼人都能當伯樂的, 何熙站咱麵前, 咱也不敢用！”
當然, 最終話題還是落到了何熙身上：“她怎麼這麼厲害呢！哎呦, 這要是到我們廠子多好。”
“也不是不能問問，你忘了上午她說，不是海州廠的人，現在是自由身呢。”
立時，不少廠長、主任的眼睛就亮了。
徐海信就坐在大家中間呢，怎麼可能聽不到，怎麼可能感覺不到，立時危機感就來了。
他抬頭看了一圈，想瞧瞧是誰這麼不長眼敢跟他搶人？結果發現，除了何國強，個頂個的虎視眈眈，他……打不過的樣子。
不過徐海信還是擼了擼袖子。
人多有什麼？副部長的桌子他都敢拍，一人戰群雄他也不怕的。
何熙現在就是海州廠的寶貝，誰敢跟他搶人，他寧死不降！
當然，這會兒除了想搶人的，大家還關心一個問題，就是剛剛何熙說過的各個廠子的那些解決不了的痼疾。
曹羅本來就是敢說敢乾的人，立刻開口問：“何顧問，那你看我們廠子機油集濾器那裡怎麼改進？”
他這一問，很多人都受了啟發，對啊，人能不能請到得事後下功夫，而且狼多肉少，真不一定能乾過其他廠子。
何況，徐海信已經將袖子都擼起來了，也是個悍將！
但可以趁著這個時候，能問多少問多少！
一時間，不少人都摩拳擦掌了，明明比賽都結束了，卻每人想走，而是躍躍欲試等著排隊呢。
這樣子讓工作人員都沒轍，小聲問顧孟平：“顧處長，這怎麼辦？”
顧孟平說：“通知司機晚一點發車。”
何熙其實很習慣這些“廠長”們的鬼，其實就是為了提高廠裡的競爭力，說到底，還是為了廠子好。
何熙就跟曹羅說：“曹廠長，這個裝配縫隙小的問題，不是一個零件的問題，而是說明，你們采用的整套零件，尺寸都稍微有點不合格，裝配上，一加一可不是等於二，而是遠大於二的。這個不是動哪裡就能改進的。”
曹羅其實心裡也明白，否則就這點小問題，他們怎麼就是解決不了呢。
他就是瞧著何熙實在太厲害，想試試而已。
曹羅點點頭：“是，你說得對。”也就不再多嘴了。
哪裡想到，何熙又說了：“其實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
曹羅的眼睛頓時亮了：“何顧問，你說話彆大喘氣，我這心臟一上一下的，真有辦法嗎？”
何熙點點頭：“其實無論是連杆瓦片還是平衡軸的問題，最終原因都是我們的零配件生產誤差太大。如果我們能夠將這些誤差縮小，那就迎刃而解了。”
“這就太難了，生產技術不過關，做不到的。”這會兒是新河廠的胡楠廠長說的。
何熙反問：“的確有些部件就是精度做不到，但活塞環大小不一樣這種的，是達不到，還是覺得這樣已經能用了，不願意費心思達到呢。
我隻知道，我們國家出口的t185，大家都能生產，出口賺的外彙卻不一樣。大家競價壓低利潤是一方麵，可為什麼好好的就要壓價呢，不就是賣不過幾個大廠子嗎？因為不合規的多，人家也嫌棄難用的，隻能以價格取勝。”
這話是事實，開始的時候，隻要是t185都要的。
但這兩年，就難做起來。
大部分要的都是江城廠，陽城廠這樣的大廠子產品。
很多廠長都覺得，那是因為國家政策傾斜，對部委很有意見，但今天，瞧著這滿地的t185，何熙那個形容真的很對，一張圖紙百種機器，自己都羞愧。
人家憑什麼要你的呢！
何熙最終說：“所以，這些問題，還得各位領導們自己想辦法了。”
竟是沒有人再反駁了，反而好幾位都若有所思。
倒是旁邊，潘少華笑著對顧孟平說：“你準備的話倒是都讓何熙說了。”
顧孟平一點也不在意：“那不正好我少說點。再說，部委裡的人開口，他們總會覺得我們不下一線亂指導，何熙同誌說，效果好得多。”
潘少華就問：“你難得表揚人，這何熙挺厲害，我瞧著她和你的思路也相同，要不問問她願不願意來部裡，跟你搭檔。”
他雖然這麼問，但也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畢竟顧孟平很挑剔。
哪裡想到，顧孟平居然點了頭：“好！”
潘少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下午這場結束後，和上午結束後效果完全不同。
上午的時候大家不服氣，現在大家徹底服了，等著一結束，都繞到海州廠這邊，很多人熱情的表示願意和海州廠共乘一輛車回去。
徐海信這會兒機警的很：“想挖牆腳從我徐海信的頭上踩過去。”
這才遏製住了這股歪風。
至於他們會不會背後下功夫，徐海信已經有心無力了。
等著下了車，吃完飯，終於回到了屋子，徐海信才鬆了口氣。
張瑞麗笑著說：“徐廠長這是大受歡迎！”
那倒是，他們一幫老爺們，也不好意思往何熙身邊蹭，隻能守著徐海信使勁兒了。
徐海信苦笑著搖頭：“我跟這群家夥不知道見過多少麵，他們第一次這麼熱情！還不是為了何熙。”
他扭頭就衝著何熙說：“不過鬨歸鬨，我其實特彆高興。你的本事我們都知道，窩在海州廠是真委屈了。這次在部委裡麵掛了名，以後你的發展肯定不錯，我和老鄭、老霍也放心了。”
他還叮囑：“不過這些廠子，我倒是不建議你考慮。你現在炙手可熱，但他們根子裡還是規矩重，去了以後難免受掣肘。如果你不想自己乾，還不如留在海州，如果這個項目真給了海州，海州的發展前景一片大好，不會比他們差的。我能給你最大的自由。”
“當然，你如果還有更好的去處，我們都祝福你。你放心，留不留，到哪裡，海州廠都是你的支持者。”
這話真是掏心窩子，其實心裡也滴血。
但舍不得歸舍不得，徐海信也知道，以何熙的本事，留不留都不是他說了算的。
何熙倒是笑了：“徐廠，你是不是忘了，我還說要參與引進項目呢。這怎麼也得半年到一年時間，現在趕我有點早了吧。”
“我覺得我們現在最主要的是，忙了這麼多天，掙點外快吧。”
這話題轉的實在是太快了，徐海信的悲傷還沒散去，就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誰不想廠子多盈利，現在海州廠雖然有t185，但也有一廠子兩千多人呢，還有幾百退休的職工，真不太富裕。
徐海信立刻問：“什麼外快？”
倒是何國強回了招待所，這次也顧不得彆人目光了，直接將水杯砸在了地上。他就是想發泄一下，聽聽劈裡啪啦的響聲。
結果地上是有地毯的，水杯蹦了兩下，完好無缺的躺在了地上，一點聲都沒出。
就跟他現在這心情似的，明明惡心透了，卻偏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何國強本來就生氣，瞧著這水杯，隻覺得火蹭蹭往外冒，還是梁偉過去將水杯撿起來放在一邊，省的他再踢兩腳。
梁偉說：“您消消氣。”
何國強哼了一聲，直接坐在了椅子上，不吭聲了。
他沒法說話，隻要一開口，他就想破口大罵：什麼事啊！
何熙昨天指著他鼻子大罵，他以為那丫頭就是騙人呢。結果呢，上午拿了第一，在領導圈出了個小風頭，下午直接在所有人麵前出了個大風頭。
這本是他翻身的機會，都被這丫頭給攪和了。
現在那丫頭倒是成了香餑餑了。
甚至，連潘司長都對那丫頭很感興趣。
要是何芳菲被這麼看重，何國強不知道多高興，可這個人是何熙，他就提心吊膽了！
若是這丫頭說出兩個人的關係，那可就徹底成了笑柄了。
他隻覺得火氣已經竄到了他的喉嚨裡，可非得咽進肚子裡，燒的他五臟六腑都疼。
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感覺到窩火卻無能為力，連一隻杯子都欺負他！
梁偉也不知道這其間的關係，隻是按著常理勸：“上午的成績也沒全出來，一個滿分不代表各個滿分。”當然這話他說的也臉紅，就何熙那資料，一個能滿分，其他怎麼可能差呢。
不過梁偉也說了：“可下午我們維修一場也是第一。”
當然，梁偉說完就想起了彭林的倒數第一，又覺得這話也沒什麼力度了。
他心裡都在鬱悶：你說，這何熙怎麼能這麼厲害呢。堂堂江城廠，衝著第一來的，結果被打的落花流水。
但他卻不敢說，隻能挑著好聽的來：“明天還有一場，按著評分規則，今天的內容占四成，明天的比試占六成。海州廠今天能贏，純粹是想的更周到，但是這機器評判標準，是十天前統一下發的，她不比我們知道的早，知道的多，我們的底子還更好，肯定不差的。”
何國強能做到副廠長，雖然有嶽父的提攜，可也有自己的本事。怎麼可能不知道，何熙這樣的水準在，海州廠的機器就差不了的道理？
隻是這會兒，他不能給自己漏氣。
他隻能說：“希望如此吧。”
晚上八點，部委的工作人員終於將白天兩場比試的成績統計了出來，貼在了招待所的通知欄裡。
雖然都知道海州廠必定是第一，但大家還是挺好奇自己考了多少的。
消息一出，立時不少人都下樓看成績。
何熙本來不想去的，但張慧麗非要陪著，她就跟著去了。到的時候，通知欄前麵已經人滿為患，不過瞧見何熙他們來了，不少人都讓開了，熱情的叫著他們：“何顧問，你們第一呢。”
“太厲害了！那資料出版還得好久呢，先給我們複印一份吧。”
等著何熙他們到了近前才發現，為什麼大家這麼說。
上午五個人參加的理論測試，除了第一個交卷的張慧麗是滿分外，餘芳華和杜勇居然都是滿分，而羅小軍和吳太高兩個人，一個98，一個96，也都是高分。
上麵寫著海州廠總成績494分，名列理論考試第一。
如果僅僅是這樣，隻是分高。
最重要的是，名列第二的康州廠總分隻有422分，第三的江城廠隻有420分。
這差距大的可以從大專到本科了。
可不震撼嗎？
這次計分總分是100分，理論測試占20分，技術測試占20分，機器性能測試占了大頭60分。
所以，理論測試海州廠就是滿分20。
她隨後又看了一下下午的技術測試成績，技術測試分為兩部分，裝配部分海州廠名列第一，拿了10分，而維修海州名列第四，拿到了7分。
現在海州廠總成績37分，是總榜第一。
而第二的是康州廠，理論19分，技術測試一個9分，一個8分，總共36分。
第三名是陽城廠，理論17分，技術測試一個8分，一個9分，總共34分。
最讓人詫異的是江城廠，雖然理論有18分，但技術測試一個零分，一個10分，總分28分排在了第七位，挺落後的了。
所以，這次除了海州廠在八卦中心外，江城廠也名列其中——一個黑馬，一個馬失前蹄。
聽說江城廠的人這晚上都沒出房門。
何熙倒是睡了個好覺，第二天一大早，跟著神采奕奕的張慧麗，餘芳華她們，吃了飯，就高高興興坐上大巴車，又去了郊區的京城維修廠。
昨天所有需要技工和技術員參加的考試已經結束了，今天隻有專家對於機器的考察。
所以，即便今天考試的內容很重要，但大部分人也都挺輕鬆的。
車上何熙時不時聽見大家議論，等著考完試了去哪裡逛逛，要買什麼東西回家。
還有領導們，大概是知道肯定沒戲了，反而放得開。曹羅就在問徐海信：“老徐，你們昨天放了這麼大的高炮，明天機器比試，你們準備什麼大招了？”
“知道你們厲害，先說說，彆嚇著我們。”
“彆人還有的猜，你這邊完全是不按常理出牌，還個頂個管用，我們猜都沒方向。”
徐海信隻能跟他們說：“反正都是何顧問指導下完成的，現在保密。”
結果讓曹羅很是嘲笑了一番：“瞧瞧，瞧瞧，還用上外交術語了。你現在說，難不成我們還能到那兒再改改？快點快點。”
徐海信是真沒辦法了，隻能說：“反正我們有好多發明，你們可以關注一下。”
何熙聽著聽著就有點走神，然後身上就被砸了個小紙球。
她扭頭環顧看了一眼，今天海州廠是和江城廠、容城廠一起坐車的，這會兒車上歡聲笑語的，連旁邊的張慧麗都跟前麵的容城廠的許蓉蓉說的正興奮：她倆想買塊手表。
沒人注意何熙，隻有大後排的何國強掃了她一眼。
那就是何國強了。
他找自己隻有一件事，就是擔心她將兩人的關係說出去。可關何熙什麼事？
何熙連看都沒看紙條，直接放一邊了。
她能感受到何國強在瞪著她的後腦勺，但瞪就瞪唄，她又不怕。
倒是何國強，瞧見何熙連紙條都不打開，氣不打一出來，但依舊半點辦法都沒有，隻能接著憋著著了。
他覺得胸口都隱隱疼了起來。
很快到了維修廠，還是那個廠房，不過進去有點不一樣，大家先看到的是放在前麵的幾台方方正正的儀器，這顯然就是測試用的機器。
不過大家很少見到，都挺好奇的。
其他地方跟昨天沒什麼區彆，裡麵照舊擺著26台t185，隻是今天的機器不再是測試機器，而是每個廠子自己生產的，一個廠子兩台，一台主機，一台備用，一前一後擺放在寫著自己廠名的標牌下。
t185就是一張圖紙，雖然這次大比武上寫了對外觀有考核，但其實很難改。
大了會增加噪音，小了更不可能——零部件不改尺寸，外觀怎麼可能縮小？
所以大家的改動就在兩方麵，一是將油漆刷的更漂亮，用更靚麗的顏色，甚至有的上麵都成彩虹了。二是儘可能將棱角分明的機器做的柔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