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克可不是抬高何熙,而是他們的確一開始進入夏國就有戰略性布局的。
作為托卡集團大夏國區總裁,布萊克是“知情人”之一。
托卡集團對於夏國的政策,是通過與夏國政府的直接合作,與夏國本地汽車品牌合資樹立品牌。
作為第一個進入夏國的國際汽車品牌,他們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首先是夏國本地汽車毫無競爭力,其次是其他汽車品牌最少要晚於他們兩年左右,才能有合資車推出。長達兩年的時間,他們可以算是如入無人之境,如果不能讓夏國人樹立起買車就買托卡的消費理念,他們這百年傳承的公司就白做了。
隻是萬萬沒想到,晴天機械冒了頭。
雖然布萊克嘴巴上對何熙的發動機很看不上,什麼粗暴沒有技術含量,落後之類的詞層出不窮。
但其實,三十萬台銷量一出來,他就已經將這個消息上報給了集團,他們一直在密切地關注晴天機械。
當知道何熙有意做整車的時候,他們就知道,自己曾經想的無人之境,恐怕是不成了。但是,機會也隨之來臨,美麗國和櫻花國對晴天機械很快關閉了二手設備購買通道,將這個有雄心壯誌女商人擠兌到寸步難行。
啤酒國的二手設備商為什麼沒有直接拒絕何熙,那其實也是他們在控製的原因。
他們很快修改了他們的戰略,直接投資和品牌效應的確很重要,但是龐大的內資市場和夏國人的家國情懷也是值得投資的。
內資和外資結合,合資品牌和國產品牌輝映,又有時間差,足夠讓他們站穩腳步,甚至掌握夏國的汽車工業。
而被部委支持的何熙和晴天機械就是最佳代言人。
所以才有了布萊克這次京城之行,所以才拖到了此時此刻何熙幾乎山窮水儘的時候——聽說她的辦公室都被收走了一間。
布萊克以為作為一個敏銳的商人,何熙肯定能夠發覺這裡麵代表了多大的利潤,但他沒想到的是,何熙比他想的更聰明,更敏銳,她的確看到了自己可能獲得的龐大利潤,但她更看到了他們背後的深意。
這真是讓人意外,也讓人心生警惕。
如果說布萊克這次來,始終沒有流露出他平時慣有的傲慢姿態,是因為這是集團的重要一步,他必須以專業的姿態來麵對何熙。
但內心裡,他其實覺得這是天上掉下了餡餅砸在了何熙頭上,她是幸運的夏國人!可餡餅畢竟他扔的,總會有些姿態在心裡。
但此時此刻,他的表情變得慎重起來,這是一位對手,雖然她現在看起來很單薄,很無助,但她的確是一位需要警惕的對手。
對於這樣的對手,布萊克沒有選擇去侮辱何熙的智商,他坦言:“你這麼短時間就能想到這些,實在是讓人吃驚。但我想,你既然想到了,就更應該明白,這項合作的好處在哪裡?”?
他不再使用具有誘惑性的詞語,而變成了非常專業的交談:“你們夏國有一句話,成王敗寇。你對祖國對祖國的汽車工業有熱情,有衷心,但你是否想過,你已經進入絕境了?”
“全世界擁有先進汽車工藝的隻有這幾個國家,沒有人賣給你們。要不你們什麼也不能做,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機會流逝。這個結局就是,夏國還是沒有自己的國產車,你們的市場,會被我們,還有正在談判準備進入的汽車公司瓜分。”
“你想自救,選擇的隻有夏國的這些汽車工廠和零配件廠。我聽說你已經走訪了不少,他們的技術和設備你看過了。你的確很厲害,對於CS係列發動機的改動也很讓人眼前一亮,但是,巨人肩膀上抬抬腳就會成功,在地上你將腳放在頭頂上,也不夠格。你沒有基礎。”
“這樣拿出來的汽車,和你原先詬病的夏國國產車,有什麼區彆。不堪一擊,你終極還是失敗。”
“而答應我們,起碼民眾會有可以選擇的國產車品牌,你也會成功。你是聰明人,我不再需要給你描述這種成功會帶給你什麼利益,我隻用告訴你一點,當你成功的時候,你想什麼就可以做什麼,你甚至還有另起爐灶的可能。可當你失敗,你就是一隻沒毛的鳳凰,你沒有機會起來了。”
“留下火種,還是高傲地讓一切希望都消失,我以為你們夏國有個曆史人物做的非常好,他叫勾踐。做大事的人,不能總把自己的名譽看的太重,要以大局為重。”
說完,他就招了招手,服務員看到,開始陸續上菜。
何熙低頭看著自己麵前帶著血絲的牛排,她何嘗不知道,拖後是一種策略,巨大的財富和機遇是最好的種子,而人類本性中的野心和貪婪,或者說是對於未來的患得患失就是土壤。
這枚種子種下,在何熙的心裡放著,她可以想象得到,隨後啤酒國的二手設備商就會告訴她,不能合作,所有的門都關上後,這枚種子就可以發芽了。
因為人之所以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何熙也有,她有理想有激情有憧憬有乾勁,但是她也有對失去一切的懼怕,有對名譽的追求,有坐享其成的懶惰,還很怕自己會後悔。
布萊克已經嘗了一塊,讚揚道:“味道真不錯,何總,你嘗嘗?”
何熙拿起了刀叉,想了想又放下了,她對著布萊克說:“對不起我拒絕。條件很好,但不是我所想。忍辱負重不是這麼用的。祝您有個愉快夜晚,我先離開了。”
何熙說完就站了起來,直到她真的往前走,布萊克臉上的震驚都沒有收回來,這個女孩,居然拒絕了這麼好的條件?她那麼聰明,她知道這背後巨大的利益,她怎麼拒絕得了?!
倒是何熙大步出去,一直沒吭聲的孟愛華也快步跟著她跑了出來。到了此時,孟愛華才敢說話,剛剛他倆的交談,讓孟愛華聽著都跟天方夜譚一樣。
“咱們就這麼走了?”
何熙回答:“不這麼走,怎麼走?他們還能把咱們攙著出來嗎?”
孟愛華:……
她無語道:“我是說,你真的不心動啊,我聽著都嚇死了,我覺得那都不是我能想象的財富,你就這麼拒絕了?”
何熙扭頭看她:“怎麼可能?你知道那代表著什麼?錢地位名譽,我可能會寫進曆史,雖然我現在做的也可能,但不是希望小嗎?那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她直接伸出一隻胳膊,孟愛華一臉疑惑:“乾什麼?”
何熙說:“讓你扯著我啊,彆我一會兒想想後悔了,想往回跑,你得拽著。”
孟愛華:……
孟愛華倒是真抓住何熙的胳膊了,不過想了想說:“可我也想回去啊,我覺得你要是真跑了,我可能也會跟著跑回去,我現在就想回去,我不是不愛國,利益太大了。但我知道這不行,我們得做自己的整車。”
她都快哭了:“要不我們再找個人吧!把我們倆都拴住,不行。也不能栓一輩子,要不我回去罵他一頓吧,怎麼難聽怎麼說,把人得罪了,就沒轉折了。不過有點對不住他,隻能算他倒黴了。”
何熙都做了決定了,怎麼可能再更改,其實就是想逗逗孟愛華,哪裡想到她這麼好玩,沒忍住,直接哈哈哈笑了起來。
孟愛華這才發現,何熙鬨著玩呢!她直接就惱了:“你笑什麼?我說真的。”不過想著想著她也笑了,“你不動心就好,反正我動心也沒用,這下咱們不用被拴著了,布萊克也不用挨罵了。”
何熙:……
孟愛華接著問:“那咱回去吧。”
何熙點頭:“走吧,不過先吃飯,找個地方填肚子。填完肚子想辦法,我猜想,啤酒國那邊路也沒戲了,還有哪裡,還有哪裡啊!”
何熙猜測的不錯,啤酒國那邊很快就傳來了對他們想要的加工中心訂單的回複:“目前沒有合適的機型,很抱歉。”
不久後,何熙還接到了秦野的電話:“你給我的佟歲民名單隻有八個人,今天我找到了最後一個人,是佟歲民教授的侄子,佟於楠。”
何熙連忙問:“他真的在美麗國?在乾什麼?”
佟於楠是佟歲民教授哥哥的孩子,父母早亡,是佟歲民將他養大的,大學畢業後公費留學到了北歐的森林王國。
佟歲民的想法是讓他師夷長技以製夷,等待他學成歸國,隻是沒想到,他臨到畢業,卻讓人捎回來了一封信,說是覺得美麗國的氛圍好,條件好,不想回國了,他準備去美麗國,也知道對不起佟歲民教授,愧於見他以後就不聯係了。
佟歲民夫妻一生沒有孩子,拿著侄子當親生的一般,而且他那會兒天天在課堂上跟學生講出國是為了學習,要記得報效國家,結果他撫養長大的孩子卻跑去了美麗國,這是莫大的諷刺。
很長時間內,佟歲民教授都走不出去這個坎,覺得自己教書育人是失敗的,甚至因此也因為這條海外關係受了不少罪,到了最近幾年歲數大了,他才漸漸開懷。
這次何熙說這事兒,佟歲民教授是實在沒人了,才將佟於楠的名字加了上去,“要是能聯係上他,告訴他,我養他二十年,他不能不回報我,我的要求就是這些設備。買回來了我們一刀兩斷,到了地下祖宗那裡,我也不說他一句。如果他不做,那我死也不瞑目。”
這其實就是一種親情威脅。
何熙是不同意的,但是佟歲民卻是堅定的要求:“這種節骨眼上,不要覺得這些手段是不對的。如果說不對,也是他對不住我在先,對不住祖國的培養在先,白眼狼不是這麼好當的,我的要求並不過分。”
所以何熙雖然加上了,卻把佟於楠的名字放在了最後,並叮囑秦野,最後一個找他。
何熙本以為,可能到不了第八個就有轉機,但沒想到進行的這麼困難。
何熙再問:“他是什麼態度?願意接觸我們嗎?”
秦野卻說:“我沒見到他人,他已經去世了。”
何熙都愣了,“去世?”
“對!我根本沒找到他這個人,不過我有他的大學,所以動用關係從那邊打聽了一下他的校友,恰好他有一個大學期間不錯的朋友在美麗國。
我剛剛從這位朋友家出來。他記得佟於楠。不過,佟於楠在畢業的時候就得了重病,沒多久就去世了,他根本沒來過美麗國。我猜想你說的那封信,恐怕是為了不讓養父難受,才謊稱的。”
何熙從來沒想到,找合作對象,居然會翻到陳年往事的真相。
可也能猜得出原因:那會兒佟於楠並不知道國內將會發生怎樣的動蕩,一條國外關係會帶來怎樣的遭遇。他想的是,含辛茹苦撫養他長大的叔叔和嬸子,如果白發人送黑發人,將會多難過。與其如此,不如留個念想。反正那會兒和美麗國也沒建交,佟歲民怎麼也不可能去美麗國找他的。
何熙隻覺得心裡難受的不得了,秦野的聲音在她耳邊飄飄蕩蕩的,“我現在已經把名單上的人都找完了,我會在美麗國再停留三天,每天會給你打個電話,有什麼事告訴我去做,再見。”
何熙嗯了一聲,等著電話掛下,看著外麵紛飛的大雪,她幽幽地歎了口氣,這兩個月是她這輩子歎氣最多的兩個月了。
可她還不能停下,她直接收拾了東西,叫著伍永城:“我們去趟京大。”
佟歲民已經這麼大歲數了,而且為了佟於楠的事兒,受了那麼多苦,就算是真相也不能這個時候說出來,老人是受不了的。
但佟歲民知道何熙的人在美麗國在聯係名單上的人,他雖然嘴巴上說著對佟於楠沒有感情了,但何熙知道,他也是在等一個答複。
這麼多年無音信,即便不能再見麵,即便對方對不起他,可是他想知道,佟於楠在美麗國好不好?
到了京大,佟歲民依舊是棉花包的形象,不過更高興了,見了何熙就說:“那個電噴技術,我們有了點眉目,隻是還沒試驗,先不告訴你了。”
顯然狀態很好。
何熙逗著他說:“不帶您這樣的,這不是管殺不管埋嗎?”
這個比喻讓佟歲民直搖頭,“你一個女孩子,又是領導,說話要文靜,這話雖然傳神,但不合適。”
何熙就接受了“批評”。
說了一會兒,佟歲民才問:“這不是你來找我的時間,你現在來,是佟於楠有消息了嗎?”
老人的敏銳真是難以置信,何熙本來還不知道怎麼開口,這次倒是可以說了,她點頭:“是,我們終於找到了他,他在德州的一家工廠工作,不過日子過的一般,聽了後說沒有這個能力,拒絕了我們。”
“對於您,他說不好意思見您,讓您不要再惦記他了。”
佟歲民一聽就怒了:“我惦記他?我怎麼會惦記他?要不是國家需要,我才不聯係他呢。哼,當初信誓旦旦以為自己混的多好,結果呢,這麼多年就混了這個熊樣,連幫忙都不夠格。真丟人!”
佟歲民顯然是信了,罵的也難聽,這會兒倒是不說注意身份的事兒了,不過何熙也放了心,還勸了一會兒,瞧著佟歲民又恢複了工作熱情,再叮囑了他的學生注意佟歲民的身體,這才讓伍永城送她回家。
一件事解決,另一件事就冒了出來,她需要一個人靜靜,想想還能怎麼辦?
她得找到方向。
很多人不懂她為什麼可以有照相片一般的記憶,其實她認為自己的記憶力這麼好,是因為具象化。
在她的腦子裡,記憶是分門彆類的,每個套房裡放著的東西都不同,每個套房裡的每個房間也都放著不同類彆的記憶。
譬如對於汽車工業,她看過的資料書籍影視等等都會專門存放在一個房間裡,現在這個房間已經被她翻亂了,不可能找到其他辦法了。
何熙要做的是,去其他房間翻一翻,也許有她放錯的,也許有其他的啟發。
就瞧見何熙在不停地用筆寫:“1985年,論二手設備進口,建議從駐外銀行和國際信托投資公司入手調查企業破產情況,從而尋找貨源。”
“1986年,論國際市場上的二手設備,不要緊跟二手設備,三手設備也可以嘗試。”
……
但是這些都沒用,何熙直接將鋼筆砸在了地上。
這些是輔助的方法,現在用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