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崇菊是五月份出嫁的, 到了這年年末時,她已經懷上孩子七個月了,不宜舟車勞頓,再加上葛天明要下場考的醫官試是在來年二月二, 夫妻倆商量了一下,便給兩邊的家裡各自回了一封信,還捎帶了不少揚州城的土特產。
葛天明與蘇崇菊走的時候,就同家裡人說過, 這個年多半不回來, 得等了來年考完, 也得等蘇崇菊生了孩子並出了月子, 家裡是點頭同意過的, 葛天明的娘舅與舅母也是大方的人,願意收留夫妻倆,夫妻倆這才能在揚州城安心過日子。
其實也算不上大方, 就是人家手裡掌的家財多了, 借葛天明和蘇崇菊夫妻倆住一處院子,每個月給夫妻倆幾兩銀子使,在人家眼裡看來都是不值得過眼勞心的小事。況且葛天明在德善堂做得好了之後,每個月都能領到月錢, 夫妻二人吃穿絕對夠, 又不用他們貼補多少。
蘇崇菊幡然悔悟之後, 及時同娘家修補關係, 各種手段儘出, 瘋狂地巴結三房,總算把自個兒的黴運給扭轉了過來。
葛天明去德善堂跟著老大夫學藝的時候,再也沒有鬨事的人去了,葛天明靜下心來埋頭苦學,醫術突飛猛進,再加上他原本就有天賦,很快便入了德善堂那老大夫的眼,臘八的時候被那老大夫收作了關門弟子,奉過茶磕過頭的那種,老大夫一生未娶,將來撒手西去之後還等著葛天明給收屍下葬呢!
蘇崇菊也不再是養花花會死喂魚魚咽氣的掃把星體質了,她彆的本事沒有,耐心還算足,瞅著揚州繡娘繡的東西不錯,就花了幾個銀子找鄰家手藝還不錯,繡好東西能拿去繡樓換銅板的大嬸學了一些刺繡的基本操作,然後就買了繡線、繡麵、繡繃子等開始練手。
蘇崇菊第一個繡的是什麼?
是魚!
梧桐莊緊挨著黃河,黃河中最有名的魚便是黃河鯉,蘇崇水多數時間抓的魚也都是黃河鯉,故而蘇崇菊見的黃河鯉最多,哪怕閉著眼睛,也能將黃河鯉的大致模樣給繡出來。
蘇崇菊花錢請來的那個鄰家大嬸將刺繡的心得體會傳了蘇崇菊,蘇崇菊就開始自個兒琢磨。
正所謂是師傅引進門,修行在個人,蘇崇菊花錢請來的那個鄰家大嬸教她的是繡花繡草,但蘇崇菊偏偏自個兒琢磨出繡鯉魚來。
剛開始繡的時候,繡出來的東西確實無法入眼看,不是繡的太呆板就是繡的太花哨,反正瞅著和真正的鯉魚不像,但時間長了,蘇崇菊繡的鯉魚多了,看著漸漸就像那麼一回事了。
蘇崇菊覺得自個兒繡鯉魚繡的不錯的時候,她突發奇想,想到了自己娘家的福星——鯉丫,然後就循著記憶中的印象,半杜撰半會議地繡了一個奶娃娃抱著大鯉魚的圖……然後,她的繡藝仿佛在這一瞬間升華了。
就好像是任督二脈突然被打通了一樣,蘇崇菊開始了自己繡啥像啥的‘從業生涯’。
當初從老家來揚州的時候,蘇崇菊苦於沒有能夠用來換銀子的一技之長,在路上吃夠了顛簸坎坷的苦,現在她好不容易有了一門能換銀子的手藝,立馬就沉迷刺繡無法自拔了。
葛天明勸過蘇崇菊好幾次,說是肚子裡懷著胎兒,不應當過分地用眼睛,不然對胎兒不好,但掉進錢眼裡的蘇崇菊哪裡能聽得進去?她滿腦子都是賺錢賺錢賺錢,將繡好的東西拿去繡樓換了銀子之後,蘇崇菊第一時間就差下人買了豐厚的年貨給老家送過去,婆家一份、娘家一份,三哥家一份。
蘇崇菊這個人也真是奇特,把蘇崇文這一房挑到了與婆家和娘家同等地位上,生怕彆人不知道她想巴結三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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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春芽和李大妮是在正月裡聽到的這個消息,蘇崇山和蘇崇水得知自家小妹隻給蘇崇文送年禮而不給他們兄弟倆送年禮的時候,心裡還難過了一陣子,是張春芽和李大妮給勸著擺正心態的。
張春芽勸蘇崇山說,“你妹子那樣做,不是再合乎情理不過麼?人家想給老三家送禮,那是因為能沾上老三家的好運氣,給咱送禮有啥用?也沒見你隔著這麼遠給你妹子送了一刀豬肉過去啊!”
李大妮從另外一個角度勸蘇崇水,“崇水,你為了這麼點事,慪啥氣?值得嗎?要是你妹子給老三家送來了金山銀山,那你慪氣就慪氣,我陪你一塊兒慪,可你妹子就是給老三家送來寫揚州城的特產,咱稀罕嗎?她也給爹娘送了,爹娘還分了咱不少,咱看看、摸摸、嘗嘗,這不就夠了麼?如果你稀罕那些東西,咱來年多養幾頭豬,自個兒賺了錢自個買,用著吃著都安心。”
妯娌倆從不同的角度勸自家男人,總算把自家男人心裡的那點不得勁兒給勸說沒了。
李大妮和張春芽坐在一塊兒嘮嗑兒的時候,妯娌倆雙雙鬆了口氣,也雙雙捏了把汗。
張春芽說,“弟妹,我真怕我家那個死腦筋的因為這種小事做點啥,萬一惹得財神爺不高興了,那我不得跟著遭殃嗎?現在的日子多舒坦?”
“雖說養豬累了些,但我汲取去年養豬的經驗,已經想好了,今年啊,我提早就把豬草、苞米糠、麥麩這些東西準備好,等到了冬天的時候,拌和拌和喂豬吃就行了,絕對不能再向去年那麼累,等豬出欄的時候,又是白.花.花的銀子進口袋啊!”
李大妮附和道:“就是,我也擔心崇水做啥不理智的事兒,壞了家裡的財路。不過還好,崇水聽我的,他要是敢嗶嗶叨叨,我就把猴姑往她懷裡一塞,讓他帶閨女去。”
“猴姑這丫頭性格不好,稍微有點不舒坦的地方就扯著嗓子嚎,能硬生生把人的腦袋給嚎大了。有猴姑做殺手鐧,我不怕他蘇崇水拖我賺錢的後腿!”
不光是妯娌倆私下裡聊這件事,蘇崇山和蘇崇水私下裡也聊。
兄弟倆想不明白,為啥日子過好了,兄弟姐妹五個的心就不像之前那麼齊了?原先兄弟姐妹五個的心多齊啊!
蘇崇山和蘇崇水是點著油燈、喝著小酒、就著炒熟的花生米說的這事兒,自打楊繡槐和蘇老頭搬去縣城之後,兄弟倆就有了這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的習慣。
習慣養成了,一時間就很難改,以至於楊繡槐和蘇老頭明明回了家打算住一陣子再去縣城,兄弟倆都沒意識到親爹親娘在家。
黑咕隆咚裡,有特殊聽牆根技巧的楊繡槐無意間就聽到了兄弟倆的對話,然後她就摸黑進了屋,給了牢騷滿腹的兄弟倆一個暴擊。
“現在覺得兄弟姐妹五個的心不齊了?早乾嘛去了?老娘當初是怎麼教你們倆這不成器還眼皮子淺的東西的?老娘教你們要兄弟和睦,你們又是怎麼做的?”
“沾著三房的運氣發了一點小財,立馬就看不起兄弟姐妹了,吵著鬨著要分家。當初要分家的是你們,現在說兄弟姐妹心不齊的也是你們,你們有這個臉?”
楊繡槐翻舊賬的本事,那叫一個爐火純青,三句兩句就把蘇崇山和蘇崇水兄弟倆臊得顏麵無光,無地自容。
可楊繡槐的本意並不是臊一臊自家這倆傻兒子的顏麵,她是來給自家倆兒子講道理,解心結的。
楊繡槐脫鞋上了炕,盤腿坐在四方桌的另外一邊,拿了幾粒炒花生米塞到嘴裡,嚼碎吞咽了之後,才慢條斯理地說:
“崇山,崇水,娘今天再教你們一個道理,你們都給我聽明白了,往後千萬不要在這種事情上繞圈子犯迷糊。”
“親戚之間,互相幫襯、互相拉拔,這是情分,但不是本分。你們兄妹五個,除了崇梅那個不知道想嫁給誰的不爭氣玩意兒之外,四個人都成了家,就是四個小家了!你們當初吵著鬨著要分家,娘心裡縱使有千萬個不願,但也沒壓著你們,為啥?”
“因為娘知道,分家是必然的事情。你們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就得給自己的小家謀算了。春芽和大妮才是那個要陪你們走一輩子的人,等你們也雙.腿一蹬、合眼入土之後,是你們自個兒的伴兒陪你們合葬,黃泉路上也是她們陪你們一塊兒走,你們各自房裡的婆娘才是對你們來說最重要的人,爹娘不是,兄妹也不是。”
“你們得在心裡給這些親戚關係排個順序,不能方方麵麵都要求和原先一樣好。你們現在覺得崇菊做事過分,看得起崇文看不起你們,但你們怎麼就不想想,崇菊之所以給崇文家寄東西,是因為崇菊覺得自個兒沾了她三哥家的光,她可曾沾過你們兄弟倆的光?”
“你們兄弟倆給崇文又是送魚又是送肉,可給崇菊送過多少東西?彆說崇菊去了揚州城,你們有心想送也沒那個能耐,崇菊在縣城也待了個把月,你們給崇菊送過什麼?彆說崇菊,就是崇梅,你們又給送過什麼?”
“崇梅嘴上不說,但你們天天月月變著花樣給崇文院子裡塞東西,她一天能去崇文那院子裡好幾趟,你覺得崇梅是眼瞎了還是耳朵聾了,她看不到你們給崇文家送的東西?福臨樓來跑腿的小廝不會同崇梅說道說道你們給崇文家帶了多少肉?”
“既然大家分了,有了各自的小家,那互相之間生分了,也是正常的事兒。往後的日子不知道會過成啥樣,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你們兄妹幾個,往後絕對會越來越遠。”
“崇梅這個還沒出嫁的暫且不說,老三一門心思撲在功名上,往後指不定會被派去哪兒當官,你們還都要腆著臉跟上去?”
“崇菊嫁得好,男人爭氣,明年二月二參加醫官試,說不準能考個醫官回來,之後的崇菊也是官太太。你們不說巴結著點當官兒的,還要當官兒的巴結你們?犯啥糊塗,做啥白日夢呢?自個兒有幾斤幾兩,心裡沒點數麼?”
楊繡槐這番話說的實在是太紮心了,刀刀致命,插在了蘇崇山和蘇崇水兄弟倆的心上。
蘇崇山和蘇崇水兄弟倆對視一眼,苦笑著把酒盅裡的小酒喝下,誰也沒再提這個事兒。
楊繡槐這次正月裡回梧桐莊家利,主要就是擔心家裡這些人不安分,她沒想到兩個掉進錢眼裡不想出來的兒媳倒是看得挺開明通透,她一直覺著不錯的倆兒子卻在這件事情上犯了傻,如今拎著倆傻兒子的耳朵念叨了一通,瞅著這倆傻兒子都把她的話給聽進了心裡去,楊繡槐這才放心。
她在縣城住著,吃得好睡得好方方麵麵都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擔心鄉下這倆兒子家作妖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