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春和宮, 蘇鯉讓徐嬤嬤帶著宮女去準備晚膳, 她把蘇茂林和蘇修竹帶入了偏殿中, 問, “茂林,修竹, 你們二人可知道,姐姐今日為何要讓你們向教書先生道歉?”
蘇茂林和蘇修竹此刻早就沒什麼委屈了,二人偷偷對視一眼,誰也不知道,隻能硬著頭皮說,“不知。”
“既然不知道,那姐姐便同你們好好講講, 你們且先都坐下。”
“在聽姐姐講大道理之前,你們都需要在心中明晰一件事,姐姐並不是想讓你們都按照姐姐的想法去走,而是想讓你們聽聽姐姐的道理, 若是能聽得進去,那便聽,若是聽不進去, 那便按照你們的想法做事。”
“人生路太長,需要自己去定奪著走。姐姐的心思很簡單, 我們姐弟三人在這深宮之中猶如困獸, 四周皆是豺狼虎豹, 所以姐姐隻盼著我們三人能夠平安順遂, 健健康康地長大,儘量不要死、傷、殘、廢。若是你們執意不聽,那姐姐也隨你們,姐姐隻需要做到問心無愧即可。”
蘇鯉自己也找了一處軟塌坐下,從袖筒裡摸出兩個已經被手心裡的汗浸得半化的糖丸,給兄弟倆一人遞了一個過去,她自己隻是舔了舔手指上的糖漬,然後抬頭看向蘇茂林和蘇修竹,道
“人總是喜歡找讓自己舒服的人,這無可厚非,但姐姐想教你們兩樣你們或許聽過但沒放在心上,也或許你們壓根就沒聽過的東西,你們都聽清楚了,一為口蜜腹劍,二為忠言逆耳。”
“現在,姐姐問你們幾個問題,你們都思量清楚在回答。”
蘇茂林和蘇修竹嘴裡含著糖丸,說話有些口齒不清,“是,姐姐問吧。”
蘇鯉問,“那先生今日留你們,讓你們做什麼了?可有罰過你們什麼?”
蘇茂林說,“留我們背書了,也罰我們寫字了。”
蘇鯉挑眉,“先生讓你們背的書,是讓你們學東西了,還是讓你們背了一些荼毒思想的禍害?先生罰你們寫字,是看你們寫字好看,想拿了你們的大字去換銀兩,還是想讓你們寫的字更好看些?”
見蘇茂林和蘇修竹都皺起了眉,小嘴撅起,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蘇鯉道“不用急著回答,慢慢想,想好了再說。”
蘇修竹最先繞過這個彎子來,“先生嫌棄我與哥哥說謊,明明已經學會了先生授課時所教的東西,卻不願說出來。先生留下我們讀書,學的都是課上不曾教過其它皇子的東西。”
蘇茂林這會兒也想明白了,低頭說,“先生罰我們寫字,是因為我們寫字太醜。”
“既然你們都能想明白,往後還會因為這些事情就同先生慪氣嗎?先生待你們一片赤誠真心,處處都是為你們著想,半點都不曾虧欠你們,你們有何臉麵還與先生置氣?”
“這深深宮闈中,如先生這般真心待你們的,有幾個?我算一個,徐嬤嬤算一個,榮總管勉強算半個,可還有彆人?難得遇到一個好心人,你們怎忍心把人家的一番良苦用心作賤掉?”
蘇修竹與蘇茂林這會兒才算是被蘇鯉給真真點說明白了,二人低下頭,心服口服地說‘曉得了’。
蘇鯉牽過兩個弟弟的手,抓在手心裡,道“姐姐今天教你們的,你們都記住了。”
“往後看事情,不能隻看事,要看心,若是遇到巴結諂媚之人,他們嘴上說儘順耳之話,心裡卻藏著比蛇蠍之毒還要毒的毒,你們覺得他們是真的待你們好嗎?此謂口蜜腹劍。”
“若是他們待你拳拳赤心,隻是到你們耳邊的話略微難聽了些,你們就覺得他們是壞心腸嗎?此謂忠言逆耳。”
“是取‘口蜜腹劍’還是取‘忠言逆耳’,你們自己好好想。”
蘇修竹問蘇鯉,“姐姐,可為什麼口蜜偏要配腹劍,忠言偏偏要逆耳?若是口蜜吐忠言,豈不是更好?”
蘇鯉笑了,“你可以要求自己口蜜吐真言,但你不能要求彆人,明白了麼?人家已經將一片拳拳真心都給了你,你還要求人家說好聽的,怎麼,當自己是天王老子玉皇大帝?”
蘇修竹紅著耳朵低下了頭。
蘇鯉自己都想不到,她隻是無意中點了蘇修竹和蘇茂林幾句,沒想到日後居然會被蘇修竹與蘇茂林奉為真理,一生都以此為戒。
第二日,蘇修竹與蘇茂林再去尚書房念書,那先生依舊是橫眉冷對,是不是斥這兄弟倆幾句諸如‘憊懶’之類的話,然後再丟給這兄弟倆幾本經史書籍,說是兄弟倆出身不夠,若是再不好好補救根基,日後同皇子們的差距隻會越來越大。
兄弟倆心中難受歸難受,但從蘇鯉那兒學了一招‘透過現象看本質’之後,兄弟倆很快就想通了,並且甘之如飴地投入到了學業中去。
尚書房的皇子們原先還被蘇修竹與蘇茂林兄弟倆的才華驚豔了一下,後來幾日時時盯著,發現兄弟倆那一日展現的才華隻是曇花一現,算是瞎貓撞上了死耗子,這才鬆了口氣,隻不過見兄弟倆那樣努力,皇子們也一改往日的憊懶模樣,念書習字明顯要比往日努力了許多。
蘇鯉就是六局之中行走的吉祥物,甭管到了哪兒,都沒人給她安排活計,甚至六局的人還會端了果盤蜜餞兒過來讓她吃,要求隻有一個,讓她安安靜靜的,不要打擾六局做事,也不要將自己置於險地。
蘇鯉每日都是拎著一本書去,到六局之中喝一壺香茶,聽六局的姐姐們講點趣事兒,等到了時間點,再回到春和宮,倒也沒發生什麼太過驚險的事情。
隻是蘇鯉想不到,那從車輦上摔下來的德妃養好臉上的傷之後,居然讓她宮裡的律姑姑帶著幾個大宮女尋到了尚儀局來,揚言要從尚儀局中找到謀害德妃的凶手。
尚工局的耿尚儀同律姑姑說,“那根橫杠已經找宮正司的人看過了,是自然斷掉的,可步輦出尚儀局的時候,你律姑姑也檢查過,都是沒有任何問題才拿走的,怎麼現在就怪到了我尚儀局的頭上?”
律姑姑理直氣壯,“那步輦是由你們尚儀局管的,德妃因為步輦險些摔壞了臉,你們尚儀局說不管就不管了?”
“險些摔壞了臉,那就是沒摔壞,就算摔壞了,那也應當請女醫去,找我尚儀局作甚?你要真是這樣胡攪蠻纏,那我還要問你一句,這步輦從我尚儀局領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被你們家娘娘一坐就給廢了?莫不是禦膳房的飯食太好了?”
律姑姑聽出了耿尚儀話中的冷嘲熱諷,臉色一白,“耿尚儀慎言!今日你也彆與我在這兒為難,德妃娘娘動了氣,就需要找一個撒氣的口子,那步輦是從你們尚儀局領出去的,這撒氣的口子不得從你們尚儀局給撕出來?我不要求彆的,你隻需要將當日領步輦的那小女官交出來即可!”
耿尚儀朝著地麵狠狠一‘呸’,道“你做夢!女官也是朝廷的官!就算是不入品級的女史,那也是領朝廷俸祿的官,豈是你這無籍奴才能夠作賤的?你回去告訴德妃,六局向來隻聽皇後差遣,就算是皇後要從六局提人走,那也得說個明白清楚,講個子醜寅卯出來,仗著自己受幾分恩寵就想在六局之中作威作福,白日做夢!”
“但凡是入了我尚儀局的人,那便不能被人白白欺負了。律姑姑,我看你年紀大,喊你一聲姑姑,若不是看你年紀大,你不就是德妃身邊的一刁奴?本官是五品尚儀,你在本官麵前呼呼喝喝,單憑這一點,今日就能送你去宮正司,讓你好好學學規矩,長長記性!”
大燕宮廷中的六局女官都是從各處層層篩選上來的,差不多屬於大燕朝最出色的女子了,哪個不是心高氣傲,眼比天高的?
若不是這些六局女官掌管宮廷內政,怕是偌大的宮廷早就亂成一團了。
後宮裡的女官若是和妃子掐起來,十有**是妃子倒黴,因為皇帝身邊從來不缺皮相好的女人,這些妃子便是花瓶一樣的擺設,隆寵如栗貴人,還不是說厭棄就被厭棄了?反倒是那些女官,就如同大燕宮廷中的大腦,若是離了這些女官,大燕宮廷都得亂作一團糟。
就連皇帝都不會輕易動六局女官,四妃之一的德妃就敢這樣膽大妄為,簡直就是直接打了耿尚儀的臉,彆看耿尚儀一口官話說的不算利索,可她要是懟起人來,那絕對是六局尚字輩兒的女官連同宮正司的杜宮正在內,最牙尖嘴利的那個!
甚至說,彆的女官懟起人來還講官話,被懟的人起碼能聽懂,耿尚儀一旦被逼急了,她講的就是半官話半家鄉話,嘰裡咕嚕一大堆,哪怕隻是說了幾句重話,都能讓人覺得自個兒祖宗十八輩都被挖出來指著鼻子罵了一遍。
律姑姑就是這樣的感受。
她在德妃身邊當值,走遍宮廷,哪個人不得給她幾分薄麵?也就是這些女官敢在她麵前耀武揚威了。
“是麼?說自己是官,可其實還不就是當值的一條狗?今日我便把話給撂在這兒,德妃認定了那步輦的橫杠是被人刻意鋸斷的,若是尚儀局不把歹人交出來,那就是謀害德妃!”
眼見著耿尚儀又要操著一口家鄉話罵街,律姑姑明智的領著下人走了。
耿尚儀氣呼呼地回了尚儀局辦事的大殿,坐到蘇鯉看書的那榻子前,端起茶杯來灌了一大口,又從蜜餞果盤中挑了幾個杏餞吃,最後才惡狠狠地說了一句‘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