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畢竟不是安全之地,過了午後,聖元帝便吩咐返程。
雲杉長公主見皇帝絲毫沒有回轉心意的意思,絕望的委頓在地,泣不成聲。
蘇文卿握緊妻子的手,安慰道:“無事,等回去後,我繼續去宮門外跪,直跪到陛下收回成命為止。”
“不會的,陛下他……不會收回成命了。”
元如茵從未覺得人生可以如此絕望。
她這個年紀,已經不可能再和丈夫有另外的孩子了,這個兒子,幾乎寄托了她所有的希望和榮耀,她嘔心瀝血好不容易爬到了這一步,眼瞧著就要成功,怎能甘心就此屈服。
可老天,偏偏要如此對待她。
仿佛她這麼多年的辛苦籌謀都是一場笑話。
蘇文卿熟知皇帝脾性,更知道北境那封捷報此刻到來意味著什麼。說實話,即使在官場沉浮這麼多年,他心裡也沒有多少底。
但為了讓妻子安心,他還是道:“放心,陛下宅心仁厚,不會那麼絕情的。實在不行,我就辭官歸鄉,用這一身功名換元璞一條生路,不讓他受牢獄之災就是了。”
“不行。”
聽到丈夫竟生了辭官之念,元如茵驟然激動起來。
“文卿,你不能辭官,你怎能辭官呢。”
雲杉長公主緊握住丈夫手臂,淚光點點的杏目裡透著哀絕與驚惶。
“你好不容易才升到了這個位置,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位置,你不能,絕不能衝動。就算、就算陛下真的要處置煜兒……”
雲杉長公主身體狠狠顫抖了下,咬牙道:“你也不能辭官。”
能嫁給眼前這個優秀的丈夫,是她一生命運的轉折點,也是她所有榮耀的開端,她已經習慣了那些京中貴婦屈身在她麵前,極儘阿諛逢迎的諂笑麵孔,她無法忍受自己再變回那個卑微的、不受寵的庶出公主。
就算是犧牲了兒子,她也絕不能犧牲了丈夫。
蘇文卿沒料到妻子會如此衝動,歎道:“與一家人和和美美平平安安在一起相比,一個宰相之位,又算的了什麼。”
雲杉長公主急忙搖頭:“當然不一樣了。你是宰相,便無人敢欺辱於你,一旦你辭了官,那些從前與你有仇有怨的,都會
找上門來。到時候,即使咱們一家人在一起又如何,還不是要受人欺淩,日子能好過到哪裡。你也知道,我這個長公主隻是個體麵的稱呼而已,除了你,根本沒有人拿我當回事。”
蘇文卿素來知道妻子以前在宮中過得不易,隻當她今日受刺激才突然變得如此激動偏執,便也不再多言。
道:“放心,即使不辭官,也總會有辦法的。”
見丈夫終於打消了那個危險的念頭,雲杉長公主才長長鬆口氣。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死死絞住手中帕子,望著已然空空蕩蕩的春雲堂道:“我不會,讓我們的煜兒,就這樣毀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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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規矩,身為八大營實際統帥,回程途中,元黎應該隨扈在禦駕之側。
但鑒於兒子還沒有哄好小家夥,聖元帝直接將兩人一道塞進了回東宮的馬車裡,隻讓大皇子元樾和三皇子元澈護駕。
眼不見心不煩。
雲泱抱著小秦瓊坐在車中唯一的軟榻上,見元黎推門上來,扭過頭,輕哼一聲,不搭理他,也不給他讓位置。
叢英同情的看了一眼自家殿下,從外麵把車門關上。
元黎看了雲泱一眼,沒說話,徑在一側的長案後坐下。
長案上如常堆疊著一些未及處理的公務和幾本元黎常翻的書籍。
元黎隨便拿起一本翻了幾頁,像忽然想起什麼,以指敲了敲案,喚道:“叢英。”
叢英立刻在外回應:“殿下有何吩咐?”
元黎道:“前一陣子不是讓你整理孤的私庫和莊田,彙集成冊麼,正巧孤今日有時間看,呈上來。”
呃?
外頭叢英愣了一下。
莊田?私庫?
他怎麼不記得有這回事。
“快些,休要磨蹭。”
元黎又道了句。
畢竟主仆多年,雖然不清楚殿下是什麼目的,但……先配合再說吧。
叢英立刻從懷中掏出一本藍皮無字不薄不厚的冊子,推開車門,恭敬遞了進去。
要退下時,元黎卻又道:“慢著,你先留著,孤有不懂的,可隨時問你。”
“是……”
叢英愈發狐疑不定。
元黎翻開冊子,對著一頁頁字跡潦草的紙認真看了起來,頃刻,指著一處問:“這三百錠金子是怎麼回事?孤怎麼不
記得有這些私產?”
三百錠金子?
正抱著小奶豹扭頭對著車廂壁的雲泱耳朵不受控製的悄悄豎了起來。
狗太子竟然有這麼多金子?
上次給他的那一箱,也不過才一百錠而已。
“這……”叢英嗯嗯幾聲,含糊道:“似乎是陛下過年時賞的吧,殿下素來對這些身外之物不上心,偶爾不記得,也是正常。”
“你說得對。”
元黎挑了下眉,道:“的確都是些身外之物,孤這東宮,平日也不缺用度。你說,父皇賞了這麼些金子,孤該留著做什麼呢?總不能就此擱在箱底,由它們發黴腐爛吧。”
“咳。”
叢英道:“既是陛下賞給殿下的,自然由殿下做主。”
雲泱險些要急得跳起來。
狗太子腦子有病吧,這麼多金子,竟然不知道花,反而要將它們擱在箱底發黴?
他不會花。
可以給彆人嘛。
簡直暴殄天物。
略。笨死了。
雲泱已不滿足於豎著耳朵悄悄聽,而是扭過一點頭,悄悄往案上瞅。
這一瞅。雲泱更是整個人都不好了。
狗太子的私產,竟然能記滿那麼厚的一本冊子。
那得有多少金子。
就見元黎手指不緊不慢的繼續下移,指著另一處問:“這一百顆東珠又是怎麼回事?”
叢英這回很快答道:“應是前年剿匪,殿下從山匪手裡繳獲的戰利品。”
“哦,這麼久了。”
元黎狀似了然的點頭。
繼而搖頭一笑:“可惜,這珠子雖貴重,一粒千金,孤也花不著,隻能繼續讓它們壓箱底了。所謂的明珠蒙塵,大約就是這個道理了。”
這下,雲泱再也坐不住了。
急忙扭過頭道:“等等。”
元黎神色淡淡的望過去:“怎麼,有事?”
雲泱懊悔不已。
心道,自己怎麼能這麼沉不住氣。
可為了那些金子和東珠,他也顧不得許多了。
雲泱清了清嗓子,哼道:“也沒什麼大事,就是覺得,身為太子,你實在太浪費,太不知民生疾苦了。”
“是麼?”
元黎悠然問:“那你覺得,孤怎麼才算不浪費,怎麼才算知道民生疾苦?”
“就、就你不知道怎麼花,可以給彆人花嘛。”
“彆人
?”
元黎點頭:“你說得對,孤應當把這些金子和明珠都無償發放給街上的流民和乞丐,這樣,也算是功德一樁,深入解決民生疾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