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大牢。
腐朽潮濕的味道在每一間牢房內蔓延,四處都是黑壓壓陰鬱鬱的,唯一的光明來源就是懸掛在甬道上的一盞盞琉璃燈。
靠近最內側、相對整潔的一間牢房內,大皇子元樾跪坐在地上,緊握著蒲席上蘇煜的手,啞聲問:“你還好麼?”
蘇煜橫躺在席上,緊閉著眼,眼尾尚殘留著潮期剛過的餘紅,手臂無力的垂在一側,身上則包裹著一件厚實的錦緞披風。披風下,原本整潔乾淨的儒袍已然鬆鬆垮垮一片淩亂。
“咳。”
難言的感覺自四肢百骸襲來,破碎混亂及各類汙濁不堪的畫麵斷斷續續灌入腦海,他心弦劇顫,掩唇,驟然咳了一聲,好一陣急促喘息之後,手指顫抖著攥緊身下做工粗劣的蒲席,直攥得指節泛白。
元樾緊張不已,見他如此,愧疚低下頭:“我知道,在這個地方……實在委屈你了,可我也是實在想不出其他法子了。唯有如此,父皇才可能饒過你。”
“我知道……咳。”
“皇子不必自責。”
蘇煜極輕的搖了搖頭。
這於元樾而言無疑是一個重要信號。
元樾眼眶一熱,更緊的握住蘇煜的手,道:“好好,你現在身體弱,先不要說太多話,你放心,等出去之後,我一定會對你好。”
這時,甬道裡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煜兒。”
雲杉長公主元如茵撲到牢門前,拉開披風帷帽,含淚望著兒子。
“母親。”
蘇煜終於睜開眼,往牢房外望去。
“是母親,母親來看你了,還有你父親。”
縱然已有心裡準備,看到兒子如今的狼狽模樣,雲杉長公主亦忍不住心中抽痛。
她的兒子,合該是人人追捧仰慕的雅蘭公子,風姿高潔,舉世無雙,這輩子都不該和“汙濁”二字沾上任何關係。
可偏偏在這等汙穢的地方,當著那麼多低等賤民的麵被……
她恨,她不甘。
蘇文卿沉默的立在妻子身後,看著兒子的模樣,便知剛剛那樁險些令他暈過去的消息的確是真的。
文人最重臉麵與氣節。
現在,他這兩樣東西算是都沒有了。
日後就算不辭官,在同
僚麵前也永遠抬不起頭來。
“勞煩你打開牢門,讓他們母子見個麵吧。”
蘇文卿壓下心中驚痛,對一旁的獄吏道。
獄吏曉得他身份,恭敬應了,從腰間取出鑰匙,打開牢房門。
雲杉長公主立刻第一個衝了進去,奔到蒲席前,心疼的握住兒子的手。
大皇子元樾自覺的退到一邊,沉默不語。
“是孩兒不孝,讓母親擔憂了。”
蘇煜嘶啞著聲音道了句,目光卻看向仍舊立在牢房外、並未進來的蘇文卿身上。
蘇文卿彆開臉,沒有說話。
蘇煜身體又是狠狠一顫。
“是孩兒,讓父親母親蒙羞了。”
雲杉長公主搖頭,努力吞下眼裡的淚,笑道:“傻孩子,說什麼傻話呢,你與大皇子兩情相悅,雖然遭遇了些劫難,可……大皇子待你一片真心,所有人都看在眼裡,這並不是什麼羞恥的事。”
她聲音咬得很重,像在勸服自己,又像在勸服兒子。
更像是在勸服徘徊在牢門外不肯進來的丈夫。
大皇子元樾聞得此話,正色道:“姑姑放心,我一定會對元璞負責到底的。”
雲杉長公主眼睛一紅,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大皇子忠厚穩重,我自然是信的。隻是……”
她頓了頓,似露出為難之色,道:“煜兒現在畢竟是戴罪之身,雖然你們已經有了那層關係,煜兒將來的身份……恐怕還要大皇子費心。”
“姑姑放心。”
元樾立刻道:“我既心悅於元璞,就絕不會委屈他的,等待會兒回宮,我就向父皇請旨,冊封元璞為我的正妃。”
“好,有大皇子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元如茵心裡最後一塊石頭卸下,偏頭拭了拭眼角的淚,嘴角卻忍不住彎了彎。
老天不眷顧她又如何。
她自有法子扳回這一局。
她絕不容許自己辛辛苦苦籌謀多年的榮耀與地位淪為水光泡影。
元如茵回頭,想再說什麼,外頭忽有人高聲道:“聖旨到,閒雜人等速速回避。”
聖旨?
元如茵眼底閃過一絲困惑。
大皇子還未進宮陳情,怎麼聖旨就先到了?
是針對煜兒的聖旨?還是針對大皇子的聖旨?
無論哪一個,都足夠元如茵心亂如麻。
獄吏已來驅趕。
元如茵隻能先起身離開牢房,和丈夫一道跪到甬道裡。
大皇子元樾也跟著出來,沉默跪下。
四下靜得異常,隻有平穩的腳步聲從甬道另一頭傳過來。
一道身影緩緩在牢門外停下,被琉璃燈投射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一直神色平靜的蘇煜忽然心跳如擂鼓,偏過頭,期待的往外望去。
“罪人蘇煜,起來接旨吧?”
羅公公手捧聖旨,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意。
蘇煜愣了愣,咬唇,身體狠狠一顫,方從蒲席上慢慢爬起來,麵朝外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