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早知道狗太子如此善變,如此喜怒無常,如此輕易的就改口答應給他署名,早上也不會……
他也是怕狗太子刻意刁難,才給自己留了個籌碼而已,誰料到了狗太子口中,就成了謀害儲君的大罪。
雲泱咬牙,心想,左右沒有證據,就算狗太子懷疑,也不能將他怎樣。
他可萬萬不能認。
於是佯作不在意的道:“我又不懂律法,哪裡知道怎麼判。”
元黎繼續垂目喝茶,沒再吭聲。
懶得搭理這戲多的小東西。
臂上、手上雖癢的鑽心,他卻並不打算現在就逼問解藥。
他深諳人心權術,自然也明白,刀懸頭頂、隨時可能落下去的感覺,有時比刀架在脖子上更令人忌憚,惶恐,不安。
這小東西鬼心眼太多,唯有如此,他才能徹底拿捏住他。
雲泱輕哼聲,也彆過頭去。
心裡卻的確如打翻了調料瓶子一般,各種滋味摻雜,一會兒發悶,一會兒驚惶,一會兒又覺得無所謂,一定是狗太子故意嚇唬他的。
小黑的口水,可不是一般的東西,一旦沾上,根本沒人能忍得住。
就算太醫診治,也最多診出個皮膚過敏而已。
狗太子如果真懷疑到他頭上,不可能不找他要解藥。
雲泱眼瞧著就要說服
自己,又忍不住想,既然狗太子沒有發現,剛剛為何會說那樣的話。
案上擺著不少瓜果糕點,還有一大盆冰鎮西瓜。
雲泱拿了塊龍鳳糕,一麵心不在焉的吃糕點,一麵暗戳戳猜測,究竟是何等重要事,能讓狗太子不惜違背皇帝的禁足令、不惜違背自己的行事原則,也要冒險出門。
——
馬車轆轆而行,穿過巷口,鬨市,最終在一扇很安靜的小門前慢慢停下。
“殿下,地方到了。”
叢英打開車門,雙手呈了一塊腰牌進來。
一塊古銅色的東宮侍衛腰牌。
雲泱迅速一瞥,便收回目光。
元黎伸手接過,隨意往腰間一掛,起身道:“走吧。”
“從現在起,孤便是你的侍衛。”
雲泱眼珠一轉,便也不客氣,大大剌剌的下了車,負手走在最前麵。
巷子裡沒什麼人,兩側是綿延而去的青色高牆,顯然不是普通市巷或民宅。
叢英上前拍了拍門,很快,裡麵出來一個管事模樣的人。
也不多問,便引著一行人進去。
雲泱依舊走在最前麵,四下打量,見裡麵建築古舊,清一色的灰牆青瓦,倒不見多奢華張揚,仆從也甚少,正奇怪,就見前麵回廊下站著兩個人,遙遙就迎過來,朝他們施禮。
“見過太子妃。”
兩人一個穿靛青交領常服,一個穿墨綠圓領長袍,在五步外站定,先朝雲泱施禮,又朝雲泱側後方無聲恭行一禮。
正是京兆府府尹柳青和大理寺少卿宋銀。
柳青手裡還抱著一大堆文牘資料,顯然是從京兆府運來的。
雲泱挑眉問:“這是何處?”
宋銀訝然了一瞬,往後看了眼,見元黎默許,方答道:“是大理寺後供寺中官員賃住的宅邸。”
本朝慣例,為了方便在京官員專心事務,不必為生計奔波,會由官方出資,在衙署後麵建一排宅院,供本署官員低價租賃。
雲泱了然點頭,心道果然。
他就說,狗太子鬼鬼祟祟喬裝打扮出來,必有隱情,原來是為了和心上人私會呀。
難怪連皇帝禁令都不顧了。
那他欠他的人情可大了。
幾個過往仆從見院中立著一個精致漂亮的雪袍少年,腕上束著金環,腰間掛著金
線繡製的五彩福袋,頸間還掛著塊金燦燦的長命鎖,通身打扮富貴而張揚,紛紛朝這邊觀望。
宋銀忙道:“前麵諸事已安排妥當,請太子妃還有……諸位貴人隨下官去內堂休息吧。”
雲泱讓他帶路。
一行人穿過兩進院落,方到前麵大理寺辦公的衙堂。
身穿各色衣袍的官員來來往往,不斷與宋銀打招呼,並順便往雲泱身上打量幾眼。
宋銀帶著眾人進了一間屋子,屏退閒雜人員後,方正式與元黎見禮,道:“殿下,待會兒下官會和柳大人一道對風奴進行二審,殿下是聽審還是先去牢裡?”
元黎問了具體審訊時間。
宋銀說大約半柱香之後。
元黎道:“先去牢裡,再聽審。”
宋銀一愣:“殿下又要救人又要審訊,恐怕來不及。”
元黎淡淡回:“審訊是你們大理寺的事,孤並無越職之權。”
宋銀又一愣,當真有些捉摸不透這位殿下的心思,隻能道:“好,那下官這就讓人帶殿下過去。”
雲泱則在打量這間屋子。
見內裡陳設雖僅一案並幾把椅子,簡單沉悶的很,窗外卻綠竹幽幽,頗有一番意趣,正打算坐在椅子上休息會兒,就見元黎偏過頭,道:“走吧。”
雲泱一怔,繼而皺了皺眉毛。
不會吧。
這個狗太子,幽會情人還要拉著他一起。
真是有病。
——
蘇煜自昏迷中醒來。
草席特有的粗糲質感隔著衣裳輕輕刮蹭著肌膚,入目處,依舊是昏昏一盞幽燈,鼻腔灌入的,亦是濃厚的潮腐味道,混著不知從哪裡飄來的腳臭與餿味。
宛如一盆冰水當頭潑下。
這一切都一遍遍,冷漠而無情的提醒著他,他仍舊身陷囹圄,置身於大理寺暗無天日的牢獄之中,和那些低賤臟亂的刁民共處一個空間,呼吸著同一片空氣。
惡劣的居住條件、又冷又硬的飯食、四肢後背因耐不住潮濕而起的濕疹、以及因之而起的各類身體上的磨搓與不適還在其次,最折磨人的,是與之相伴的屈辱,羞恥。
他再不是人人追慕向往的雅蘭公子,而是……一個罪人,囚徒。
如今世人看他,恐怕都如看笑話一般吧。
蘇煜深吸一口氣。
他本欲平複一下情緒,結果驟然發現,心口的刺痛感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縈繞在心脈四周、熨帖溫暖的醇厚內力。
這是——
蘇煜想到什麼,不敢相信的轉過頭,手指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琉璃燈昏暗光影下,一道高大修美的身影,麵朝外,靜靜佇立著,通身毫無裝飾的玄色幾乎要與黑暗融為一體。
一手負在身後,微攥成拳。
蘇煜瞳孔劇顫,眼睛刹那被無邊驚喜與希冀包裹。
“罪人蘇煜,叩見殿下。”
蘇煜強撐著爬起來,在草席上,深深一拜,叩行大禮。
良久的沉默。
站著的玄衣青年方淡漠無溫的開口。
“孤時常想,孤這一生,也許正合了這個‘孤’字,注定要寡親緣、情緣、友緣。”
蘇煜肩膀狠狠一顫。
“是我對不住殿下,讓殿下失望了。”
“讓孤失望?”
元黎輕扯了下嘴角,於黑暗中,叩問了句。
蘇煜一怔。
他隱約於那迷霧中,明白了什麼,心口狠狠一疼,忽然有些慌張道:“那些事,其實並非我的本意,我隻是希望、希望離殿下更近一些而已。”
“是麼?”
“當然是。”蘇煜忽然神色激動:“我自小就愛慕殿下,於我而言,殿下就是我此生唯一的信仰,唯一的目標,我那般努力的追逐殿下,可殿下卻離我越來越遠,我,真的隻是想和殿下在一起,分得殿下更多的關心以及……愛護,所以才一時糊塗,做了那些事。請殿下,一定要相信我。”
又一陣沉默。
年輕的太子慢慢轉身,垂下一雙幽冷鳳目,淡漠打量著伏跪在草席上的瘦削身影。
問:“既如此,你為何會選第二道聖旨?”
“我……”
蘇煜仰頭,對上那雙俊冷無溫的臉,麵上血色唰得褪儘。
“我……”
他輕顫,眼裡突然蓄滿淚。
“我是迫不得已而已,如果我不選第二道聖旨,我可能會被活活打死,我就永遠再不可能見到殿下了。我……”
“我的舊疾,殿下是知道的,我真的彆無選擇。”
他近乎哀絕道。
元黎淡淡收回目光。
緊抿了下嘴角,道:“既如此,就不要隨意的把信仰掛
在嘴邊了。”
“你的救命之恩,孤會償還。孤已將一股純陽內力化入你經脈之中,從今以後,那股內力會永遠留在你的體內,護佑著你的心脈,你應當不會再有舊疾發作了。”
蘇煜猝然睜大眼睛,見他竟毫不留情的轉身要走,立刻傾身撲過去,死死抓住他一角衣裳,仰麵哀求:“那些證詞,我隻願對殿下一人說,殿下難道不是要來親自審我麼?”
元黎偏頭,一雙眸沉得如冰水,道:“孤希望,你能留給自己,最後一絲體麵。”
蘇煜一愣,怔然鬆手。
一直到那片玄色徹底消失在甬道儘頭,他方從一片空茫中回過神,用力攥緊了身下稻草。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支持^_^
大修後節奏可能並沒有變快,但我覺得是舒服一些的~這兩天搬家,下章估計要明天替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