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泱點頭,放下茶碗,看了元黎一眼後,就跟著雲清揚走了。
靜室門關閉,室內一片淡青色天光。
聶文媛沒有落座,而是單膝跪落,行了個標準的軍人禮。
元黎立刻起身相扶:“王妃這是何意?”
聶文媛維持跪姿,眉眼堅毅:“我們武人重諾,我既答應要將真相告知殿下,就絕不會食言。但在說之前,我想請殿下答應一件事。”
元黎點頭:“王妃請講。”
聶文媛:“此事皆是央央年幼無知犯下的過錯,就算真要追罪,罪也僅在長勝王府,與北境軍無關。”
“我不求殿下守秘,亦不求殿下袒護,隻求萬一有朝一日東窗事發,殿下能在陛下麵前力保住北境軍不受牽連。如果可能,能將臣另外四個兒子保下也是好的。他們自年幼起便跟隨臣夫婦出入疆場,不說有多大本領,但皆有一顆抵死報國的赤膽忠心,就算不做將軍,也可做一馬前卒,繼續替陛下守衛北境。”
元黎沉吟。
他早料到,此事應有不小內情,否則以那小東西傻乎乎單純無知的性格,怎會和朔月人扯上關係。卻沒料到,事情竟嚴重至此,讓聶文媛以北境軍與四子生死相托。
元黎:“孤答應王妃。”
一直到天光大亮,聶文媛方從靜室內出來。
叢英安排好諸事,回來與元黎複命,見元黎神色凝重坐在茶案後,便試探問:“長勝王妃都與殿下說什麼了?莫非很嚴重?”
“是有些麻煩。”
元黎問:“呼延廉貞可有下落?”
叢英搖頭:“仍未。”
“府中還剩多少暗衛?”
“二十人。”
“全部派出去,務必將此人儘快找到。”
叢英一愣,擔憂:“可如此一來,東宮防衛未免太薄弱。”
元黎:“孤足以自保,依孤吩咐去辦吧。”
叢英隻能領命,下去安排。
元黎獨自在靜室中坐了會兒,便起身,來到隔壁寢舍。
雲鬟正帶人灑掃屋子,見元黎過來,忙近前行禮:“太子殿下。”
元黎點頭,往寢舍內望去。
雲鬟道:“殿下可是來找小世子?小世子不在裡麵。”
元黎意外:“他去了何處?”
雲鬟:“
小世子這回闖了大禍,險些連累殿下與王妃,被王爺罰在祠堂裡跪家法呢。”
元黎一愣,打聽了祠堂位置,找過去,果見陰暗的屋子裡,少年正對著一拍牌位,蔫噠噠的跪在青石地麵上。
聽到有人進來,少年下意識挺直腰板。
元黎道:“是孤。”
雲泱一愣。
回過頭,見果然是元黎,眼睛一亮,問:“你怎麼過來了?”
元黎沒說話。
雲泱目光躲閃了兩下,道:“你已經都知道了,是不是?”
少年複蔫噠噠垂下腦袋。
“我害了那麼多人,要不是大哥幫我頂著,我早該給他們償命的。其實這些年我心裡也不好受,剛開始的時候,夜裡總是做噩夢,夢見他們來找我。現在好了,我已經沒那麼怕死了,而且我剛開始不敢和你說實話,也不是怕死,而是怕連累父王母妃和兄長們。”
“所以你心懷愧疚,即使在兄長那裡受了氣,也不敢回擊,對麼?”
雲泱等著元黎譏諷或指責,沒料到等來這麼一句,抬頭,愣愣望著元黎。
元黎道:“其實,背負愧疚活著,有時並不比一死了之容易,不是麼?”
雲泱胸腔內霎時湧起一陣酸澀。
少年紅著眼睛搖頭:“你不用為我辯解,我的確犯下了大錯。”
元黎搖頭:“孤不是為你辯解,孤隻是想告訴你,當年的事,並不完全是你的錯。你隻是一懵懂無知孩童,還不具備分辨是非與好人壞人的能力,你也是受害者。”
“我……也是受害者?”
“當然,你被欺騙了感情,很可能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會對任何外來人心懷警惕,你可能很難再與人交心,自然也就交不到新的朋友。你父母兄長又不在身邊,你會變得更加孤獨,漸漸的,對朋友也就沒了期待,不是麼?”
雲泱說不出話,眼淚卻豆子似的,控製不住的往下掉。
因從小大的,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你也是受害者。你被欺騙了感情,你不敢再交朋友,你孤獨的長大。
其實,你已經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從父王到母妃,從周伯伯到府中家將,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保持沉默,沒有人敢在他麵前提起這件事。
他知道,他們其實都在
心裡無聲的指責他。
大哥那麼優秀,如果不是因為替他頂罪,現在早已襲爵,升上右將軍之位。而父王母妃又是那麼器重大哥。
他其實一直都沒有忘掉,母妃聽到大哥替他頂罪的消息後,房間裡的燈一夜都沒有熄。他也曾躲在假山後,聽家將們偷偷議論,大哥挨了軍法,險些喪命。
他小時候最喜歡黏著大哥,自從發生那件事之後,再也沒勇氣理直氣壯的站在大哥麵前。
他身體還不好,總要勞累母妃操心,從那麼遠的地方花費重金給他求藥丸回來。他簡直一無是處,所以來了帝京,經曆了這麼多事情後,忽然發現死也沒有那麼可怕。
他死了,大哥可以繼承世子位,那些冤魂,也可以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不再往他夢裡跑了。
他跟呼延玉衡走,也並沒想苟活多久,而是想找機會,拉著這個人一起下地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