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罪點點頭,最近事情太多,他又自感已無大礙,就把喝藥這個事給徹底拋在了腦後。其實他現在已經不需要天天喝藥了,每一副也都在逐漸減少計量。所以,喝不喝吧。在咳出來血之前,聞罪一直是這麼想的。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貴在堅持啊,陛下。”禦醫的醫德在支撐著他,和當今的陛下說了這麼一大通。
“如果朕一直不喝藥,會怎麼樣?”聞罪眼睛一轉,便計上心頭。
“會……很難好。”禦醫實話實話,很想要恐嚇病人。
“但是死不了?”聞病人卻很會鑽空子。
“……臣建議您,如果需要,不妨裝病。”禦醫隻能這樣委婉提示。為了治好聞罪,他連醫德都不要了,“臣可以幫您演戲,但請您一定要按時喝藥。”
聞罪想了想,點頭答應了,喝藥什麼的,都是小事,他最不怕的就是苦了。
於是……
聞陛下就在這天之後,得到了一個儘心儘力照顧他的、姓戚的男護士。
戚一斐因為禦醫的那些似是而非、自己根本聽不懂的話,而自覺擔任起了,每天定點定時監督聞罪喝藥的重任。
“太苦。”聞罪卻反而矯情了起來。
丁公公也隻敢腹誹,當初喝藥根本不眨眼,一邊批奏折,一邊嗑中藥的那個您,難道是假的不成?
“我準備了蜜餞。”戚一斐耐心的就像是在照顧小朋友,“可甜了。”
“我不喜歡吃果脯。”聞罪是真不喜歡,也理解不了彆人為什麼會喜歡這種糖漬醃出來的東西,奇奇怪怪的味道,奇奇怪怪的口感。甜到齁膩,還黏糊唧唧的。
“我還準備了糖。”戚一斐很細心,他阿爺也不喜歡吃果脯。
“我也不喜歡吃糖。”聞罪又挑剔道,他從沒有這麼難伺候過,仿佛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我就是不想吃藥”。
“那你喜歡什麼?”戚一斐終於還是暴露了小郡王暴躁的本來麵目,學起了他阿姊當年對他的“貼心”照顧,揚了揚自己的一隻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白玉似的,就像是一件藝術品,“巴掌喜歡嗎?給我喝!彆廢話!”
全世界,大概就隻有戚一斐,敢這麼對陛下吼了。
但偏偏,聞罪這位陛下,就吃這一套,不僅很沒有出息的聽話喝了藥,看上去還有點美滋滋。等喝完了,聞罪再次仰起了頭,一雙會說話的眼睛裡,寫滿了——我這麼聽話又勇敢,是不是應該得到一些誇獎?
“哇,你真的好厲害啊!”戲精戚,分分鐘上線了,滿意的誇獎,就跟不要錢似的,一股腦的湧了上來。
“那我可不可以順便得些獎勵?”聞罪得寸進尺,步步為營。
“好比?”戚一斐想了半天,也沒想到以聞罪今時今日的地位,還有什麼是他所得不到的。戚一斐甚至想起了一個特彆老的笑話——若有天聞罪撿到可以許願的神燈,他說不定會反過來給神燈實現一個願望。
想著想著,戚一斐就自己笑起來了,他至今還是很懷念現代的一切。
聞罪挑眉:“好比親……”
他還沒說完,很不會看眼色,準能在最不適合時機出現的有琴師,就進宮了。
有琴師是西北大營的人,哪怕聞罪如今貴為天子,他也還是要賣司徒戟一些麵子,至少他不可能向對待傅裡那樣,去對待有琴師。有琴師來報,說是有重要的事情稟報,聞罪就得見他。
“咦?大白天就喝補藥?”有琴師一進門,就用他比狗都要靈的鼻子,戳破了真相。
聞罪:“……”快閉嘴吧你!
戚一斐:“???”有人送錯藥了嗎?故意的?陷害的?還是就是應該先喝補藥,再喝其他?禦醫給聞罪開的藥,是按照飯來計算的,一天三頓,偶爾還要加一餐夜宵。特彆可憐。戚一斐也就搞不清楚這麼多藥,到底都是用來治什麼的了。但聞罪底子差,舊病多,喝補藥好像也沒什麼邏輯上的毛病。
“有事?”聞罪對有琴師,開門見山道,轉移了戚一斐的注意力。
“臣破獲了一樁大案!廣寒宮騙銀案!”有琴師至今還難掩激動。他之前連中秋宴、天和帝的死都沒出現,就是去追蹤這個案子了。等了好幾天,總算搓手等到了惡人落網!他怎麼就這麼聰明呢!把彆人都比成了傻子,慚愧慚愧。
戚一斐有聽沒有懂:“你、不是去,查二公主的事情了嗎?”
“……”有琴師詭異的沉默了。在查案的路上,總能發生很多奇奇怪怪的意外,這種本來是要查甲的,卻查出了乙,也是很常見的操作嘛,哈,哈。
“並不常見。”戚一斐特彆會拆台。
有琴師惱羞成怒,發來預警:“你這種人就該活的艱難一點,你知道嗎?!”
戚一斐一言難儘:“你知道這話最初,是我教會我阿姊的嗎?”
“我其實是從少將軍口裡聽來的。”有琴師一愣。
兩人同時陷入了沉思,頓悟了一種流行語,在小集團內部的傳播速度與廣度。
“廣寒宮?”聞罪真的受不了戚一斐和有琴師的默契,隨時隨地,他們仿佛都能接上彼此的話,並進行一看就很親密的互懟。聞罪覺得他現在就像個醋壇子成精,渾身往外冒著酸氣,並且不打算悔改。
“哦,對,廣寒宮,”有琴師猶如大夢初醒,繼續嘚嘚的說了起來,“徽王世子的事情,不知道陛下可曾清楚?不了解的話,臣可以……”
“我!知!道!”聞罪的每一個字幾乎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說!重!點!”
重點就是,前些天,有琴師去了一趟北裡。
“北裡”是一種從之前的幾個朝代傳下來的說法,最初指代地名,後來就引申成了……紅燈區。因為在前麵幾朝,京城妓子聚集之地在平康裡,平康裡又位於北門下,遮遮掩掩的說一句北裡,是個男人都會會心一笑。
再後來,哪怕大家不去真正的北門下了,也會約定俗成管那種地方叫北裡。
有琴師去北裡,倒不是為了解決什麼原始的衝動。而是去看朋友的。他這個朋友當年全家犯了事,沒被冤枉,就是挺大的罪,主犯死了,家人跟著受牽連。當時朝廷給了兩個選擇,要麼去海南吃檳榔,要麼留在京城教音樂。
說白了,就是流放和官妓。
有琴師的這個朋友,當年在雍畿有個據說是宗室的情郎,信心滿滿為了對方選擇了留京,充入雲韶。
雲韶,聽起來挺詩情畫意的,其實就是教坊司的老稱。也就是官辦的合法妓院,屬禮部,名義上是個主管樂舞戲曲的地方,但歌妓舞妓什麼的,也是由此開始。
有琴師的朋友,在進入教坊司沒多久,就再也沒提起過他有什麼情郎。
充入教坊司的,都是戴罪之身,是沒有辦法贖出來的。而有琴師遠在西北,唯一能為自己這個朋友做的,就是托京中的關係,想辦法對他的朋友多照拂一二。如今天和帝新喪,舉國服衰,禁止宴樂婚嫁,教坊司的人也就終於能夠歇一歇了。
有琴師這才特意選了這麼一個對方會顯得體麵些的日子登門。
有琴師也是有意和朋友商量一下,現在一朝天子一朝臣,是不是可以借著馬上就要來到的天下大赦,進行一波操作,設法把對方救出來。至少是不要再進行那些他朋友並不想進行的事了。
結果,就在兩人說話之際,隔壁突然傳來了吵鬨之聲,他們聞訊前去八卦,卻發現是錦衣衛在拿人辦事。
問及緣由,才知道,是國喪期間,有道士□□,被舉報了。
教坊司附近就是一些青樓楚館紮堆,在這樣的日子裡,明麵上每家都安安靜靜的閉門停業,但私下裡會不會做些什麼就不太好說了,畢竟它們就是這麼一門營生,停業就得所有人一起餓著。夜裡總能看到有些不守規矩的,後院亮著明燈。
教坊司這邊對此,基本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他們並沒有那個閒心管彆人要不要躺下掙錢。
不被發現,萬事大吉,但若被點草到了錦衣衛,那就隻剩下了等死。
錦衣衛帶隊來的人,正巧有琴師是認識的,就是那日他被聞罪整了,重新整理過去已經整理過一遍的資料時,站在門外陪了他一夜的“戰友”。
有琴師這個人,為人處世的原則就是,廣交朋友,很少得罪。
隻那麼一夜的感情,有琴師就在錦衣衛裡也有了朋友,他的好朋友姓劉,和詔獄的劉大人有那麼點親戚關係。
於是,有琴師就不隻八卦,還上前去圍觀了。
圍觀著,圍觀著,就圍觀出問題了。有琴師看著被錦衣衛從賬麵櫃台上,搜出來的嫖資銀兩。“咦”了好大一聲。
“你猜怎麼著?”有琴師對戚一斐道,
“需要我提醒你,你是來彙報的,不是來說書的嗎?”聞罪陰陽怪氣的道了一句。
“臣惶恐。”有琴師嘴上這麼說著,麵上卻一點怕的表情都沒有,隻是轉而意簡言賅道,“臣發現那道士用的銀兩,並不是官銀,並且有很多奇異的花紋。”
被錦衣衛帶回去一頓嚴刑拷打後,小道士終於受不住,說出了實情。這銀子是他師兄給的,而他師兄則是從另外一個道士那裡低價換來的。據說這道士神通廣大,用戲法哄騙了徽王世子,得到了大量的金銀。但這些金銀都有特殊的花紋,與官銀有異,那道士怕東窗事發,就決定折價兌換。
有人貪錢,就拿去換了,大多也用在了青樓賭坊這樣的地方,這裡可不會管你的銀子是不是官銀。
“我就奇怪了,為什麼那騙了惡人道士非要官銀呢?他大可以直接用騙來的銀子,像其他道士這樣花嘛。於是乎……”
有琴師有了個大膽的想法,追查下去,結果喜人。
“那些被兌換來的金銀,分兩批,一批被運到了外省,一批又流回了京城。”兵家講究,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需要一下子用到這樣大量金銀又掩人耳目的,那就很可能是被用於一件它們之前就已經關注到的事。
“有人要造反。”聞罪冷笑,摔了手裡的茶杯。
至於到底是誰,有琴師還是沒查到,但至少他已經抓到了那個騙徽王世子的道士騙子,距離對方招供,不過是早晚的事。有琴師特意先來給聞罪提個醒,最近要注意安全了,希望聞罪能保護好自己和重要的東西。
天和帝沒死,對方還可以“廣積糧、緩稱王”,現在天和帝突兀的死了,就是在逼著對方狗急跳牆。
“朕知道了。”聞罪說完,就打發走了有琴師,但卻並沒有讓有琴師來把戚一斐也帶走。戚一斐也準備好回家了,結果卻被攔了下來。
“沒聽到千五說嗎?最近外麵很危險,要保護好重要的東西。”
戚一斐:“???”是你比較危險吧?
“他們一定會拿你來威脅我。”聞罪看著戚一斐,篤定道,“因為你對我來說,就是最重要的。”
龍有逆鱗,一觸,則天下災。,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