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來, 戚一斐才知道了螭吻宮的始末,也知道了聞罪的懷疑。
戚一斐覺得聞罪的擔心一點都不多餘,雖然古人有政治手段粗暴的, 但也有想象力豐富的呀,這兩者之間並不衝突, 因為人類就是這麼一種複雜的動物,一個人都沒有辦法用臉皮化的一種性格去定義, 更不用說把這放大到一個群體,乃至不同的時代。
三公主好歹是皇家的公主, 受環境的耳濡目染,哪怕是和空氣鬥智鬥勇, 她都應該不會隻是個青銅。
戚一斐是越想越不放心, 最後乾脆連日常的賴床都沒有了,親自又拉著聞罪,陪他去了一趟螭吻宮。
從重華殿到西九宮, 路途不算遠, 給戚一斐的感覺卻是用了整整兩年,才重新見到這裡。
西九宮,戚一斐過去是常來的,因為他讀書的勤為徑書齋,就在西九宮的後麵。戚一斐過去怕上課遲到, 總要奔跑著, 直插過西九宮的主要乾道。身後往往還要跟著一個張小珍, 路上說不定還會遇到其他公主皇子, 藩王世子的。
戚一斐那個時候最羨慕的就是住在西九宮的龍子皇孫了,因為他們不用早起。
如今的西九宮,和戚一斐印象裡的那個,已有了極大的不同。簡單來說,過去的西九宮是活的,到處充滿了人間煙火,可以看見大公主在等著自己女伴一起上學,可以看見五皇子習武鍛煉;而如今這個西九宮,已經死了,死了好久。
再沒有孩子說笑,也沒有了宮人頻繁進出,這裡就像是被刻意的遺忘了。
皇宮的建築,本就偏莊嚴肅穆,再沒點歡聲笑語的鮮活氣兒,那就真的和活在古墓裡沒什麼區彆了。真正的掌權派隻剩下了英親王(五皇子),但他早已經搬了出去,剩下的就都是些注定沒有未來的人了。
戚一斐覺得有些壓抑,真的很難把這裡和自己的童年聯係在一起。
聞罪卻一身龍袍,走的閒庭信步,像是回了老家,還不忘時不時的插播幾句,和戚一斐講講他的過去。聞罪倒不是想和戚一斐刻意賣慘,隻是在敘述一個事實,他從小長到大的棲梧宮,就是這個樣子的。
陰沉沉、鬼森森,安靜的仿佛踩到一片落葉,都會引起注意。
拜古人一種名叫“鶯不落”的建築所賜,皇宮裡甚至連隻鳥,都很少能夠見到,因為它們無處可依,頂多是看到它們成群結隊的從頭頂飛過。
棲梧宮是皇後的舊宮,建築風格裡的那種冷硬莊嚴就更不用說了。而在皇宮裡,其實是沒有一個專門叫“冷宮”的地方的,這和地理位置無關。隻是皇上厭棄了哪裡,哪裡就會在私下裡被代指為“冷宮”。
好比此時此刻,西九宮就都是“冷宮”。
而在戚一斐小時候,棲梧宮才是那個冷宮,規矩點的還會以先後舊宮來稱,不規矩的就直接是冷宮了,連戚貴妃都三令五申,不讓龍鳳胎去“冷宮”,怕他們惹天和帝不高興。
哪怕棲梧宮,就建在天和帝的無為殿之後沒多遠的地方,大家也會選擇繞道而行。生怕沾染上什麼晦氣。
“皇宮,實在是太大了。”戚一斐忍不住道。
戚一斐連自己家的郡王府都嫌大,更不用說是皇宮這樣走個對角線能累死人的地方。正是因為大家都離的太遠了,才會少了一家人的溫暖,多了君臣的疏冷。
“我們以後可以隻生活在幾個宮,其他地方總會找到彆的用途。”聞罪趁勢描繪起了未來的藍圖。
“???”戚一斐一臉問號的看著聞罪,這裡麵有我什麼事?我不是來暫住的嗎?
聞罪笑笑沒說話。暫住可以變成久住。
去螭吻宮,就要途徑二皇子的睚眥宮。這麼大清早起的,這位瘋子也不放假,兢兢業業的在咆哮:“這天下,是孤的,是孤的,是孤的——!!!”
深諳重要的事情必須說三遍的精髓。
二皇子發瘋的病症,一般分三步,先狂,再唱,最後哭。
現在就是第一階段,狂。幾個人都攔不住。據說他還會繞著睚眥宮內部的朱牆狂奔,追都追不上,一邊跑,還一邊喊,他才是這天下的主人。嗯,反正吹牛也不上稅,隨他想象吧。
戚一斐忍不住嘴賤,隔著紅牆,朝裡麵遞了一句話:“皇帝都自稱朕的。”
二皇子的喊聲戛然而止,大概他也沒想到外麵會有人找他說話。
戚一斐就像一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他還是有點記仇,有關於二皇子當年要強娶他姐。若不是二皇子,他阿姊不至於那麼早嫁,哪怕司徒少將軍是個良配,也完全可以先訂婚,再等個幾年。
古代的女人真的太苦了,階級壓迫的矛盾,也難掩性彆之差。
聞罪鄭重其事的對戚一斐保證:“我會儘快廢除女子十四不嫁則懲的規定。至少,提到十八吧。”
十八不是聞罪的想法,而是小時候的戚一斐一直在宣揚的,十八歲才算是成年。
既不是大家理解的十四,也不是二十的弱冠。
十八,一個奇怪的堅持。
不等戚一斐去和聞罪說什麼,二皇子已重整旗鼓,於是,他的喊話就變成了:“朕富有四海,朕日理萬機,哇哈哈哈哈哈哈。”
“他瘋的挺厲害啊。”戚一斐略顯尷尬,他剛剛隻是尋常調侃,沒想到卻真的啟發了二皇子,這讓他都有點不敢去看真正唯一能夠自稱為“朕”的聞罪了。
是他對不起他。
聞罪卻反而顯示出了出乎所有人預料的大度,他不會去和一個瘋子計較:“我在考慮把老二的孩子接出去,總和他住在一起,也不是個事兒。”
“是該這麼做的。”戚一斐再一次想起了十一皇孫,他覺得他還是胖墩墩的樣子更可愛。
螭吻宮終於到了,這裡已是焦黑一片。宮人們早早就已經起來,開始打掃起了這片千瘡百孔的區域。哪怕聞罪不會常來西九宮,這麼不體麵的樣子,也要儘快收拾乾淨。
戚一斐沒說他來乾什麼,就是拽著聞罪的手,繞著整個廢墟走了一圈。
戚一斐已經對拉手習以為常,但很多宮人卻並不知道,如今看到,都受到了不小的驚嚇。但是卻又不敢表露出來,隻能低下頭,去掩飾自己眼中說不出來的驚慌失措。
走完一圈,戚一斐毫無收獲,這裡並沒有三公主的靈魂。說不準是他看不見,還是三公主沒有死,亦或者是她已經投胎了。
“我可以確定,老六不是三公主。”至少老六是個男的,聞罪可以肯定,至於甄彆的辦法,他不想再多說。
“那,徽王世子呢?”戚一斐提出了新思路。
聞罪沉吟,三公主沒辦法假扮成徽王世子吧?
不過,也不好說,死去的三公主的屍體已經徹底碳化了,不要說容貌,連男女都分不清楚。六皇子吸引了聞罪所有的注意力,確實是容易忽略掉徽王世子,他已經回自己的府上去養傷了。
“我會找人設法去探一探。”一旦錯過昨天的好機會,後麵就不好說了,隨隨便便扒一個男的褲子,還是藩王世子的褲子,哪怕變態如聞罪,也實在是下不了這個命令。
不過,徽王世子受了那麼重的燒傷,總還是要換藥的,機會多得是,至少先確認一下男女。
三公主就這樣死了,不管聞罪還是朝臣,一方麵覺得很難理解,一方麵也隻能接受。大家說不上多高興,也說不上多難過。死的還不如天和帝,至少天和帝有不少過去的老臣心腹,都是在真情實感的傷心的。卻沒有誰,會為了三公主而難過。
不過,至少有一個人,是發自真心的為三公主的死,而開心。
不,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魂。
戚一斐在當天下午,就命人從詔獄取來了玉瓶,和張珍再一次見了麵。負責運送的人死活想不明白,用一輛馬車來回運一個玉瓶是怎麼樣的操作。當事人張珍也想不明白,因為在玉瓶運動的過程中,他隻能在玉瓶裡待著,馬車的大小於他毫無意義。
戚一斐一臉懵逼,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命令不是他下的。
“把你的朋友請入宮了,開心嗎?”聞.下了這個奇葩命令之人.罪。
戚一斐:“……”一言難儘又有點小感動,這什麼神仙操作啊,在彆人眼裡他對於玉瓶的在乎就像是在發瘋,但聞罪卻偏偏願意陪著他一起發瘋,“下次不用這樣了,我知道這是玉瓶,不是阿寶。”
聞罪摟過戚一斐,一臉“你說什麼都對”的表情:“是是是,你最厲害了,這都能分辨出來。”
“……”戚一斐本來就有點不好意思,再對上張珍那張好事者的嘴臉,立刻化身“渣受”,推著聞罪的背,想要把他趕到隔壁,“你快去批奏折吧,記得吃藥。”
“沒有你,藥太苦了。”聞罪假裝可憐。
這回戚一斐卻不慣著他了,充分說明了他以前也不是不知道聞罪有小算盤,隻是之前他願意配合,現在不願意了:“有我,藥也一樣苦。”
聞罪聽出了戚一斐語氣裡的堅決,雖不知道是什麼改變了戚一斐,但至少他知道這回得改變策略了。於是,他再沒像往日裡那樣得寸進尺,反而特彆配合,力圖營造一種“我知道你因為好友的事情心情不好,我體諒你,不打擾你”的乖巧新形象。
不得不說,百變聞罪的戲路這麼寬,還是有回報的。
如果聞罪繼續搞事,戚一斐在張珍麵前拉不下臉來,肯定會更加堅決,可一旦聞罪軟和了,戚一斐就又愧疚了。他想著,聞罪看不到張珍,聞罪又能知道什麼呢?反倒是他,大概在聞罪眼裡有點忽冷忽熱。聞罪受了委屈,還不說,反而更體諒他了……
媽呀,聞罪到底為什麼要跌落凡間,這個汙濁的紅塵,根本不適合他這樣的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