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
蒼老雄渾的號角聲響徹軍營內外。
帳篷外,人聲、馬聲混雜,紛亂中自成秩序。
沒有睡踏實的楊久猛地坐了起來,發現床邊站著人,同塌而眠的男人早就起床,中衣、外衣、護臂等等已經穿戴好。
男人腦後仿佛長著眼睛,“為我穿甲。”
楊久忙不迭點頭,掀開被子下床,冷氣從四麵八方湧了過來,頃刻間就鑽進了衣服的邊邊角角,她狠狠地打了個哆嗦,但不敢有任何遲疑,紮緊了衣服就去拿鎧甲。
剛才怎麼給寧王脫的,她應該就能怎麼給他穿回去。
護頸、護肩、山文甲。
護臂、抱肚、雙扣皮帶。
縛褲、脛甲、缺胯袍。
一套山文甲穿戴起來極為複雜,就楊久來說已經複雜到忘記什麼應該在什麼之上、什麼應該纏上什麼……寧王嫌棄她速度慢,幾次催促,最後索性自己動手。楊久咬著牙跟上速度,不斷記著這些東西應該怎麼穿。
她還惦記著寧王肩上有傷,顧惜著他的身體,但寧王自己絲毫不在乎,任由沉甸甸的鎧甲壓在肩頭,楊久心中恍惚一瞬,長此以往,難怪傷口難以愈合。
鎧甲沉重,她給寧王提上靴子後,兩條胳膊隱隱顫抖,背後出了一層薄汗。
寧王看了眼氣喘籲籲的楊久,眼底的嫌棄淡去、疑惑漸濃,皇帝弄來的人比想象的要能耐許多。
他忽然抬起手,捏住楊久的下巴逼迫她抬起頭與自己對視。
猝不及防地被捏住下巴,這是第二次!
楊久狼狽地看向寧王,清亮的杏眼裡染上一層薄怒,觸及到男人思索、清冷的眼神,杏眼立刻低垂,再抬起來時已經蒙上了一層討好,怯生生地看著寧王。
變臉的速速之快,讓闊彆宮廷近十年的趙禛愣了愣。
男人輕歎,清沉的嗓音問:“名字。”
楊久裝傻,“楊九郎。”
“彆讓我問第二遍。”男人的手上改捏為抬,他的視線落在了精致小巧的下巴上,他明明沒有怎麼用力,但那裡已經出現了紅紅的指印。
他發現她唇下正中處有粒小小的黑痣,在黯淡燭光映照下仿佛氣得在抖。
男人你問啥我就要說啥,你捏著抬著我都要服從嗎?楊久清淩淩的眼睛裡慍怒的情緒在恐懼中一閃而過,她老實巴交地說:“楊久。”
“何字?”
“久遠的久。”
寧王深邃的眉眼裡好像帶上了淺淺的笑,臉上微倦的神色淡去,他說:“最好不要對我說謊。”
楊久:“哦。”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下巴終於被鬆開,楊久重重地鬆了一口氣,看到男人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她捂著下巴跟上。沒料到男人突然停了下來,她沒有防備,重重地撞在了男人的背上。
鎧甲上覆蓋著鱗片,冷硬的金屬不會因為有人穿了就染上暖意,反而因為即將到來的戰事越發森寒。楊久的鼻子撞在鎧甲上,頓時眼冒金星、鼻梁酸楚,鼻梁骨仿佛要斷了!
楊久捂著鼻子嘶嘶,眼淚水控製不住地向下掉。
“楊大學士沒有單字的兒子。”趙禛頭也不回地說。
楊久如遭電擊,顧不上疼的看了過去,寧王已經走了出去,帳門掀開,冷寒的風無遮無攔地吹了進來,她遍體生寒,恐懼由心而起,瑟瑟發抖。
眼中含著的淚沒來得及擦乾淨她就衝了出去,帳外黑壓壓的都是人,火把在獵風中明明滅滅,映照出一張又一張嚴肅的麵孔。
他們騎著馬、穿著甲,手拿武器、列陣在此。
楊久不安地往後退了一步,視線下意識地回避垂下,隨即她站直昂首,眼神堅定地掃過自己能看到的戰士,保家衛國,他們是值得尊敬的人。
然後,她的視線落在了寧王的身上,他已經翻身上馬,駿馬通體烏黑,眼睛明朗有神,神駿異常,馬上的人臉上沒有倦怠、沒有疲憊、沒有膽怯、更沒有退縮,他左手抓著韁繩、右手按在腰間佩劍上,蓄勢待發。
鎮定平靜到極致應該就是這般,猶如深潭靜水,黝黑深邃,看不到底、揣摩不透。
明明穿鎧甲的時候,左手還沒法自如地抬起。
明明因為受傷眉宇間時常帶著鬱色。
明明……
此時此刻,他是兵馬中發號施令的主將,是勇猛堅定的領頭人。
身體內心臟砰砰砰在跳,搏動的聲音響在耳邊,楊久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對穿越的畏懼和對回家的期盼交織下有浴血奮戰沙場的蕩氣回腸從中突破而出。
指尖觸及到一抹冰冷堅硬,她反應過來,大步向前走著靠近寧王。
近衛看到她走近,劍已經悄然抽了出來。
楊久頓了頓,感覺頭皮發麻,可是沒有停止下腳步,她繼續向前走。
猙獰可怖的麵具下,寧王冷峻的目光注視著楊久,楊久鬢發淩亂,發絲在風中飛舞,臉色被凍得青白,嘴唇控製不住地微微哆嗦著,眼睛卻堅決地看著自己,那種目光寧王覺得很陌生,心中泛起異樣……他揮手,示意近衛將劍收起。
楊久戒備地盯著近衛們按在長劍的手,被風吹得跌跌撞撞地走到近前,她舉起雙手將手上的東西送上,是那個猙獰的麵具。
寧王伸手去接。
馬高而壯,寧王身高腿長,她又踮了踮腳,距離寧王的手指還是有些距離。
楊久忍不住喊了一聲,“王爺。”
在眾將環視下,趙禛彎腰接住了麵具。待要去看王爺的表情,那張青麵獠牙、怒目圓瞪的麵具已經蓋住了一切。
楊久發自肺腑,大喊著:“王爺凱旋!”
保家衛國、身先士卒,永遠是最可愛的人,她欽佩、崇敬!
寧王看了眼楊久,點頭朗聲說:“出發。”
嗚嗚嗚——